S 是我認識多年的朋友，在加拿大大溫哥華地區（Greater Vancouver）的大學擔任教職，最近與他敘舊，談到工作時提及疫情以來的變化。
S 說當所有的教學、作業、考試都轉移到網路上，評量的準確度便更難拿捏，尤其很多作業與報告若在線上進行，把關學生誠信的難度就越來越高。簡言之，作弊不是新議題，多年來層出不窮，而疫情後更難以管控。
觀察教學現場，作弊現象層出不窮
那麼校方是否有這方面的管理程序呢？S 回答當然是有，但隨即加上了一句英文俚語：＂Where there’s a will, there’s a way.＂正面的翻譯是「有志者事竟成」，在這裡也許還可以說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而且正如大部分的律法一樣，科技進步、技巧日新月異，規定永遠趕不上現實狀況的變化。
舉個例子來說，S 在上課時會希望同學發表意見、小組討論，課後要提交閱讀報告。而線上教學的時候，並非每個人都會一直開著視訊鏡頭，因此很難確認每堂課都是本人在線上。
至於報告，雖然同學間互相討論在所難免，但總不可能整篇報告的論點是基於完全相同的言論，只是將相同的文意換句話說、或細節前後對調。我聽到後立刻理解了科技如何幫忙——多年前仍在學時就聽說過，可以先將一篇文章用電腦軟體快速英翻中後、再將中文翻回英文，最後再調整文章段落語句即可。
當我問到大部分是哪些人會作弊時，他回答是來自中國的學生比較多，但不能直接說中國人都會作弊。英語非母語的留學生，在撰寫英文長篇文章時本就弱勢，容易誘發作弊的動機；且近年留學生以中國人最多也是事實，因此他認為這是很正常的結果。同時，的確也有其他國家的留學生有作弊嫌疑，不必抱有偏見。
比較令 S 失望的是，他的課是沒有標準答案的人文社會學科，不像理工財金這些科目有一翻兩瞪眼的答案與考試，因此 S 認為只要學生有做到基本要求，通常是不會被當掉的，他的課甚至不是會擋修其他課程的基礎必修，實在不需要冒險作弊。
眼看氣氛越來越沉重，我轉個話題問問目前溫哥華附近的後疫情生活狀況，沒想到讓我更加大開眼界的還在後頭。
代考、代筆已是公開的秘密？
大溫哥華地區的狂漲房價已經不是新聞，雖然最近因為利率上漲、空屋稅加倍，房價有緩漲趨勢，但仍然算是一筆沉重的負擔。他提到有種新型態工作可以讓剛畢業的新鮮人輕鬆負擔房租，還可以存錢買房，那就是大學裡的ghostwriter，有些還不只是「代筆」而已，甚至會「代考試」、「代上課」。
Ghostwriter 字面上意思是「影子作家」，直譯則是「本尊背後的寫手」，也就是較常聽到的「代筆」。事實上，ghostwriter 在美國可以是正當行業，有個類似同業公會的協會（The Association of Ghostwriters）。
《紐約時報》2021 年曾採訪過一位專職代筆的「作家」，過去 10 年內她「寫」了 8 本書，其中有一半上了《紐約時報》排行榜。她把自己「共同創作」的工作形容為「故事建築師」，除了要採訪、對主人翁的故事有深度了解之外，還要花 40 至 50 小時來確認主角說話的調性、記錄常用的語句、並建構英語人士大約都有的 15,000 至 20,000「個人慣用詞彙庫」。
我大膽猜測至少在整個英語世界的出版業，代筆已經是公開的秘密，NPR>（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一篇 2014 年的報導，就推測非虛構文學暢銷榜上，至少有 60% 是代筆寫的，尤其是名人的自傳類書籍。
知名香水品牌創辦人 Jo Malone 在其回憶錄的書末就有對代筆致意；在宣傳書時上了英國 Podcast 受訪，提到寫作過程時也有直接用到 ghostwriter 這個字。最近在新聞風頭的美國前總統川普、移居美國的英國哈利王子，也都有消息指出已經有在接洽 ghostwriter 準備出書。
和 S 聊天時，我隨手上網搜尋 S 提到的這些狀況，以英文搜尋結果不多，有一篇文章講述中國境內有專門給科學期刊的寫手工廠，另有一篇文章講到學術文章代寫在美國、紐西蘭不合法，但在英國、加拿大是合法的，因此，加拿大名校中，有不少學生都是使用文章代筆的服務，不但價格不高，還可以加急當天收件。
至於代考試、代上課則似乎沒什麼實質報導，不過我也不意外，因為如果英文搜尋出來有很多文章的話，應該很快（或已經）會像之前美國大學入學舞弊風暴一樣上新聞。
隨後我再用中文搜尋，這才開了我的眼界。雖然我本來就知道文章編輯服務的存在，以及修改幅度大到幾乎是幫忙重寫也還算在灰色地帶；但沒想到這些簡體中文網站上，代筆竟然還有成績保證、不滿意就退費的條款。
不僅如此，還可以累積消費紀錄，當消費滿 1,000、2,500、5,000 美元後還有折扣。除此之外，還有「課程託管」服務，也就是代為出席課堂；也因寫手有分等級高低，有客製化的「專屬訂製」服務；至於服務地區、作業類型、考試等級有各種分類，也就不足為奇的了，幾乎可以說是邁入成熟階段的產業鏈。
在這些簡體中文的網站中，單篇作業的行情是 30-50 美元，雖然不是天大的金額，但若時常使用也是不小的花費。S 說金額的大小是相對的，對被暱稱為「princelings」的中國富貴子弟來說，這可能也就是一頓餐錢；若是需要長期服務，他們大可乾脆付2,000 美元「託管課程」，或是上LinkedIn 找自稱是教授或學者的專業高級代筆，則這門課從開學到期末都不用擔心。而且代筆的收款方式大多是從微信、支付寶、中國國內互相轉帳，如此一來，業者也很容易躲過加拿大高額的所得稅。
在加拿大已成蓬勃發展的「產業鏈」？
猶如在南加州有中國人建構起的赴美生產、拿護照、坐月子的「美寶產業鏈」，問到 S 這個在溫哥華已經風起雲湧的代寫、代考市場觀察，他提到部分寫手其實有博士學位，他們對於自身領域的課程都很熟悉，所以相較於其他專業性高的工作，代寫這個工作相對可以簡單、大量、快速地賺錢，足以應付這幾年溫哥華漲翻天的房價。
個人也認為這和秘書幫就讀碩士在職專班的總經理寫功課不同，秘書比較像是「被擴充工作內容」，而這些代筆則是「主動投入」。要形成這個蓬勃的市場，得要同時有足量的供給與需求，才容易創造穩定的獲利模式，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
以我時常去溫哥華旅遊的經驗，來猜測當地的生活狀況，與美國大城市相比，溫哥華雖然普遍物價不一定比美國低（很多人會跨境到美國消費），可是薪資所得卻不一定有美國高。再者，加拿大的稅負較重，雖然社會福利比美國稍微好一點，但一般家庭的生活可能不會有非常大的餘裕，因此我能想像會有人想要以「課堂代筆」賺快錢。
不知道有多少人進研究所時，會想到畢業後的工作是要幫人寫作業、代替別人去上課？對於專業領域的其他工作也許抱有熱忱，但是前景不明？或者因為產業內工作僧多粥少，一位難求？還是因為其他工作的薪水趕不上房價，不如現實一點先賺錢再說？
台灣有句俗諺：「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生意沒人做。」反正代筆、代考這行業，本身擔負的風險不高，拿學位當賭注的不是收款人，而是學生。
雖然「代考」很明顯是作弊，「代筆」卻是遊走在道德界線邊緣，美國越來越多的名人回憶錄，也會讓「代筆人」浮出檯面。不知道加拿大未來是否會在學術界禁止「代筆」？即使頒布禁止規定，但已經發展多年的產業是否能受約束？那些已經嚐過禁果的供需兩方，是否會轉為地下作業？又或者根本不會禁止，除了自由心證，就是用畢業後的現實世界來證明能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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