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訪問什麼人：陪伴演員解構每一幕——訪演技教練（片場翻譯員）毛曄穎
【明報專訊】由2003年SARS，去到2020年Covid，當中17年快速搜畫，你變成一個怎樣的人？香港變成一個怎麼樣的城巿？Viu TV新劇《十七年命運週期》，由4個17歲的中學生講起，他們玩ICQ、他們dup翻版碟；17年後的時空並排出現，有人在檢測站被「撩鼻」時戳穿鼻膜撩出了血，有人上街抗議拖糧但正義沒被伸張。他們經歷SARS，他們經歷Covid；17年前有人因犯事而被送進更生中心，17年後有人死掉了（死亡原因未揭曉，要留意未來的結局周）……
要演活17歲的角色，需要青澀的臉孔，還要一種璞玉的氣質。導演羅嘉駿（Steve）上刀山落油鑊四出尋人，4個中學生3個埋了班，去到最後的最後依然尚欠一角「蕃茄」。其實他心底選了一個女生，但劇組全部人一致反對，他忐忑不安，於是拿起電話打給正身處台灣拍戲的毛曄穎（Wing），是的，也就是這篇訪問的主角，寫了足足兩段之後，她才終於出場了。
不是教 是為導演演員當翻譯
Wing當時正在台灣綠島，拍攝人生第一齣主演的電視劇，在戲中飾演一名潛水教練。她越洋收到導演的電話，「電視劇budget少，每日組數極多，時間咁有限，再揀一張白紙、一個唔識做戲零經驗的人，全部人都覺得太冒險了」。導演屬意的張可欣18歲，在第一輪過千份的電郵報名表中本來一早被篩走，因為當時她只得17歲未成年，故連試鏡也無緣。奈何人選一直未出現，導演翻看電郵看有沒有漏網之魚，她才重新跌入網中。
「可欣casting時真的完全不懂得演戲，只直接講對白沒有任何感情，但Steve覺得她有蕃茄這個角色的靈魂和質地。」Wing當時跟導演說：「既然你咁想揀佢，你就一定會把她拍得好睇。你是唯一一個最清楚這角色的人，你直覺話係佢，就係佢。跟隨直覺啦，我支持你，演技方面我會幫佢。」You jump, I jump，導演跳坑。我再問一次Wing，當時真的咁有信心？她大笑了出來：「我睇過casting的片，其實，真係幾冒險。是一個正常唔識做戲的人囉，但都係正常嘅。」不尋常也是正常，Wing似乎是一個幾樂觀的人。
究竟Wing是何許人？她畢業於演藝學院，形容自己為一個沒有信心、一度害怕被人看見的演員。在《十七年》一劇的title叫「acting coach」演技教練，但她對此名銜有點感冒，堅持自己只是一個「翻譯員」，「我覺得我係片場翻譯，站在中間，聽導演想要乜，翻譯畀演員知，再幫他們achieve出來」。
話說她第一次做「翻譯員」，原來是2020年尾開拍的電影「正義迴廊」。導演何爵天跟她本身相識，他們有班朋友會不時談談舞台劇，鑽研一下演技。當時何想請Wing助演員葉蘊儀入戲，「葉很久未拍正劇，之前都是演喜劇多。她有part要演繹一段電影較少見的很長的台詞，她覺得信心不大，何就諗起不如找個人幫手」。但Wing甫聽到邀請後，便即時拒絕，其實她面對自己時，也是一個欠缺自信的人。「我推咗，完全沒信心，我雖有教過戲，也是教中學生和幼稚園生，點敢coach電影！」
但何爵天一直游說，直到某一句話，才令她放開包袱。何這樣說：「你只係和葉蘊儀一齊work on那段台詞，不是教佢。」做完「正義」後，有一天，她又收到導演翁子光的電話。他開拍新戲「爸爸」，是一齣講述少年弒母殺妹的電影，由劉青雲主演，但劇中少年卻是16歲等考DSE的全新素人，亟需演技保母的細心照料。「那次我沒推了，因為試過了「正義」，覺得自己都handle到。」
因此「十七年」是她第三套當「翻譯員」的戲劇，卻是第一齣電視連續劇。不過這次她不是替一個、而是4個年輕演員做翻譯。接到這份job時，她的生命也正在經歷很多變化，剛生了BB兼且暴肥，自行用土炮手段令自己兩個月減去33磅，好接下人生第一齣電視劇的潛水教練角色。在兒子僅8個月大時，她為拍此劇逗留台灣40天，每日不是穿上緊身潛水衣，就是鬆綁後努力揼奶，揼完就丟，只為保持奶水，直到回家。
（她揼奶沒白費，至今兩歲兒子仍喝到媽媽的母乳）
回港後，Wing接手湊4個17歲的「仔女」，分別是阿女蕃茄和小青，阿仔超人和木星。一個對4個，翻譯課程正式開始，先說超人和木星。超人做開臨時演員、木星玩開大學劇社，「他們有個習慣，就係教育電視式演戲。意思是好清晰話畀人知，你做緊乜嘢。」
場景：飲一杯熱茶
動作：Wing遞起雙手幾乎被熱杯燙傷，再縮回。
對白：她字正腔圓兼帶點朗誦口脗說：「嘩，哎喲，杯茶咁熱嘅，我一陣先飲啦！」
Wing笑：「他們會咁樣演戲，但其實做戲追求的是真實感。」
有一場戲，是兩個男生在學校電腦室「dup」翻版碟，被風紀發現。風紀想揭發木星背後藏起來的翻版碟，他要避開，此時超人跑過來營救朋友，試圖分散風紀的注意力。「他們演出來，只是扮驚，不是做戲。」Wing立即發給他們一個遊戲練習，在各人身後攝一條校呔當尾巴，「我要他們玩搶尾巴，要有種playfulness。」
整場戲立即變得很具體，各人都要保住「自己條尾」，風紀要搶、木星要躲。他們的身體會閃避，彼此之間響起無聲的節奏，互動終於出現了。「然後一路搶，我要他們開始講對白。」就這麼一個即興遊戲，三人終於掌握了演這一幕的感覺，原來這才是做戲，做真實的戲。
演員不需喜歡角色
節目出街後，蕃茄的出現大獲好評，網民形容她讓人尋回「初戀的感覺」，一下子成為了香港的「國民少女」。明明唔識做戲，對白直念的她，中間經歷了什麼，才令結果來了個大逆轉？Wing說，蕃茄聰明而且記性絕佳，很快便記熟全部台詞，「但她覺得演戲好尷尬，潛意識不願放感情入去。再跟她傾談，才知道她原來不喜歡蕃茄這個角色（當時她未看到完整劇本），覺得佢好幼稚。」
演員是否必須喜歡上角色，才能把他演活？「不需要喜歡，但起碼要明白你所演的角色，唔好太快judge佢。」Wing舉例，假如你一開始便判定角色是個「渣男」，「你只覺得佢係衰人，就會好快演出他的奸，好表面咁去扮。但當你明白了他為何會奸，內心有咩掙扎，再演出來的奸就會唔同。」
於是Wing慢慢帶可欣行近蕃茄，一起尋找她們之間的相似之處，「兩人其實都很內斂、很有自己想法，表面沒信心，但裏面有。她自己也愈摸愈清楚，覺得這個角色有意義，她就進入了。」
Wing在拍戲現場，經常備有一些小法寶，如氧氣面罩，必要時立即急救。「蕃茄本身是個low energy的人，很會演喊戲，但演不到開心的戲。」若情緒不到，時間又緊迫，Wing會叫她原地小跑，「揼起個心跳，心跳快，出汗，模擬身體的反應去把她的情緒迫出來」。
有一場戲，表弟弄壞了蕃茄的電腦，她要駡他，他要大哭。但表弟臨場只在扮喊，「真係唔收貨，表弟喊得假，就逼唔到蕃茄嬲。」當時表弟躲在上格牀，用棉被護身，表姐要扯走，「我叫表弟用盡力扯被，只要一鬆手，表姐就會打到佢。」於是Wing大力跟他鬥扯被，表弟也認真鬥力，幾回之後他情緒便上來，大哭求饒，「那一幕最後兩人都做得好好」。
演員之路很孤獨 陪演後解自身問題
本來演舞台劇的Wing，「無啦啦」變成Acting Coach，不過她至今仍接受不了這個title，「記得有一次翁子光導演同我講：『你幫我陪吓啲演員啦。』我當時唔明，之後才慢慢明白。」她說演員其實很孤獨，很欠缺安全感，不知道自己演得如何，但片場總是混亂繁忙，叫人不知所措。自從陪演之後，她收到最溫暖的說話，是演員跟她說：「多謝你陪住我，我有信心咗好多。」
她說自己不是很有天份的演員，曾經很迷失，作為演員卻逃避不想表演，害怕被別人看見。但當她做了片場的翻譯員，努力想幫演員解決演戲的問題時，才赫然發現，她似乎也在幫自己解決很多問題，「其實係我要多謝佢哋呢」。
■答•毛曄穎（Wing Mo）
畢業於港大比較文學系，曾任電視台娛樂記者一年，採訪黎姿生仔在醫院門口等了十二個鐘、也採訪過戴思聰病逝等了又等其家人現身，確認自己是個「超級唔八卦」的人，「望住班星真係冇嘢想問」。以25歲「高齡」考入演藝學院戲劇系，修讀四年後畢業，之後成為舞台劇演員。任Acting Coach的電影包括《正義迴廊》、《爸爸》、《法迷藏》，電視劇《有十七年命運週期》。
■問•鄭美姿
未做過娛樂記者，但曾幾度參與採訪娛樂名人逝世的特寫新聞，曾經很喜歡看壹週刊Book B娛樂消息。訪問完Wing後，突然好想拍戲，學吓做演員。
文˙鄭美姿
圖˙馮凱鍵
編輯˙林子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