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初次到位於清水灣半島的大嶺峒遠足,從大坳門起步,登頂後經龍蝦灣離開。偶然在歸途中看見一塊寫着「古代石刻」的指示牌,受好奇心驅使下,決定即興前往觀摩遺跡。據說1978年一群遠足人士發現位於岸邊的石刻,由於久經風化,紋路極為模糊。部份呈眼晴與鳥獸的圖案,懷疑由先民所刻,亦有學者認為,紋路不過受天然侵蝕所致。不論孰是孰非,石頭上飄忽的紋飾,注定引發無窮想像,當我注視着石頭上若隱若現的幾何形狀,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那是一種名為「繩文」的圖案1。
假如石刻真的出自本土先民之手,那香港曾否擁有屬於自己的繩文呢?可惜本土的古代史難以習得,相信包括我在內的香港人都對此段歷史感覺陌生,其一原因是史前資料有限,二來因為學校教授的歷史課程綱領集中於近代史,課程多從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開始,交代香港由人煙罕至的漁港逐漸經濟轉型,發展成現代社會,強調主要由華人奮鬥,締造成功,灌輸華人本位的思想。歷史教育按政治目的主導,導致殖民前的歷史長年遭受忽視,通常草草根據朝代劃分,再加上簡短描述,就輕輕帶過,造成大眾對本土歷史認知有所缺失,更遑論並非學者出身的我想要加以了解。若想深入了解,惟有盡量在坊間搜集本地考古研究材料,以勤補拙。
既然繩文源自石器時代的日本,對於香港曾否擁有「繩文」的猜想,其實在叩問:香港的石器時代,是否存在獨特文化?翻查本地出土的文物紀錄,早在距今6,000年左右,已有人類遷到香港地區居住,雖然這批率先拓展香港的先民,在距今5,000年左右突然衰落甚至消失;不過在時間推移至3,000年前左右,即與繩文同期的新石器時代末,香港迎來一個新族群:古越族。這些新居民具有一種明顯的的文化特徵——使用帶有幾何印紋或刻劃紋飾的陶器。一想到在兩片被海洋分開的大地上,卻在幾乎相同時間,發展出類似的文化,就足以令我對本土的古代歷史興趣大增。不過繩文乃是日本列島在環境與時間條件作用下誕生的獨特產物,要證實香港的「繩文」是否存在,還須看本土曾否一樣孕育出與眾不同之物,這需要通過嚴謹比照、發掘差異才可獲證實,而盛載着各種繩文圖案的紋飾陶器,無疑是最佳的切入點。
在出土的眾多繩文紋飾陶器中,有一種極具代表性的類別:土偶——一種人形的燒製品。土偶一般以人形居多,其次有動物造型及圖案等,其中最著名的作品,肯定非「繩文維納斯」莫屬!土偶頭部上方平坦,刻有漩渦紋裝飾,帶有帽子或髮型裝飾;有心形臉部與尖鼻子,以隆起的肚子與大而誇張的臀部,象徵懷孕的女性;加上表面的黏土混和了雲母而變得發亮,表現極高的藝術水準,因此以希臘女神維納斯命名,彰顯土偶的藝術價值,並被指定為日本國寶。其他與「繩文維納斯」一樣以女性為題材的土偶,在人形土偶中佔大多數,學者普遍認為,這是因為昔日崇拜女性的現象。由於原始社會物資稀缺,動員力往往是左右部落存亡的關鍵,因此天賦生殖能力的女性能凝聚族群,並形成人類早期的母系社會。婦女健康固然獲得重視,並通過歌頒孕婦的形式備受崇拜。
比照香港在同一時期出土的陶器,本土陶器的種類以實用的器皿如罐及甕居多,人形製品則欠奉;其次兩地陶器雖然同樣賦以幾何印紋或刻劃紋飾,本土紋飾的主題則以雷及雲等自然現象為主,野獸圖案次之。驟眼看也許不容易分辨的古越與繩文陶器,其實只要在類型與主題上進行對比,始終可以察覺兩者分別,那麼古越陶器欠缺人形製品的情況,到底是相應的文物尚未出土?抑或是古越人的信仰與同期的繩文人有所出入?陶器上呈現的分野,彷彿留下了一個問號,讓人更在意這片土地的過去。
自舊石器時代起,在日本列島生活的原住民開始製作陶器,並在燒製前先用草繩環繞黏土,藉此壓印花紋,故被稱為繩文。
撰文、繪圖:山中遊子
原刊於第35期《風火山林》2021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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