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暐鈞
圖片 : 蕭芃凱攝
「願更多人知道臨終靈性關懷,好好與家人走往生命最後一哩路,也撫慰留下來的我們。」擁有護理師、心理師與靈性關懷員等多重身份的李昭慧,13歲歷經父喪,60後遭遇二哥中風昏迷、大哥猝死,去年則送走老母。生離死別未曾令她膽怯,反倒生出智慧,今年70歲的她與子女暢談生死、安排身後事,「我50歲就開始準備和世界道別,也陪伴他人學習好好告別。」
李昭慧有個特殊的身份—「靈性關懷員」,她從5年前開始深入社區,照顧居家安寧病人善終,也陪伴家屬走過悲傷與失落。
「會接觸靈性照顧,其實跟我做流浪貓中途有關,我曾照顧腎衰竭的貓咪,牠在臨終前如實接受當下,面對關係也沒人類那麼複雜,那人怎麼辦?人有好多的執著、牽掛,要如何做到生死兩相安?」
早年不談生死,13歲喪父只能把悲傷「打包」
她13歲遭逢父喪,父親中風入院到離世僅僅36小時,當時情緒抽離,直到告別式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一直憋到返校上課,才因同學一句「妳還好嗎?」情緒潰堤,在升旗典禮上哭到不能自己。
「早期不談死亡,媽媽又忙著把5個小孩拉拔長大,所以我們只能把悲傷『打包』起來。」沒想到人生過了半百,才因接觸流浪貓,讓她突然對生死議題警醒,決心投入靈性照顧的行列。
她記憶最深刻的案例,是一位72歲的大姊。那位姊姊排行老大,從小幫忙養大9個弟妹,養成堅毅個性,但也有過強的控制慾,導致與兒子關係破裂。「她在臨終前想和解,寫了一封信向兒子道歉。」雖然兒子對這封信「已讀不回」,但仍透過生活照顧、以自己能接受的方式去靠近媽媽。
「我們肯定她的成就、告訴她人生已經盡力了,對於做不到部分,就學著放下。她看見自己過去的錯,也放下了兒子應該要主動來道歉的執念,最後離開是很平靜的。」李昭慧回憶。
▲大悲學苑在11年前將臨終靈性照顧推廣到社區,李昭慧即是在大悲學苑受培訓。她受訪時,與大悲學苑德嘉法師相視而笑。(圖/蕭芃凱攝)
聊起媽媽,手足間只有想念,卻不感哀傷
靈性關懷員的工作讓李昭慧學到很多,也間接回饋到自己的家庭。她的母親去年以99歲高齡辭世,「媽媽的往生,我很平安、很平靜,因為在她最後一段時間,該道謝、該道別、能陪伴的都做了!」如今聊起媽媽,手足間只有想念,卻不感哀傷,「能說的只有祝福。」
圓滿的道別,來自母親的人生智慧。李昭慧說,父親過世後,媽媽辛苦拉拔5個子女長大,看盡人情冷暖,很早就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媽媽的努力,使我們後來(做醫療決定時)擁有很好的家庭氛圍。」
特別是母親離世前一年,歷經大哥猝死,早先中風昏迷的二哥,則因病重臥床、插鼻胃管,老人家一度牽掛不下。直到大哥的追思禮拜結束之後,媽媽反倒從內心生出力量,「她覺得這一生沒有虧欠,已經做到該做的了,可以好好放下。」
李昭慧也笑道,除了自己是靈性關懷員,兩個姊姊分別是生命線與安寧病房志工,也許是如此,生死在家族間並非忌諱話題,母親晚年甚至對死亡充滿好奇,一次聊到瀕死狀態時,更曾跺腳問:「那阮是欲等多久?」
最終離世時,母親心情平靜,離開前一周向每位到訪的親友道謝、道別、擁抱,「生命的最後,她很感恩,覺得生命有價值,也讓我很感動。」
人生如歌,有高有低才譜成動人樂曲
但即便是沒有遺憾的道別,仍免不了面對「即將說再見」的糾結。李昭慧回憶,母親臨終前對某些味道有留念,曾深夜突如其來想吃西瓜、吃虱目魚粥,作女兒的只能二話不說到24小時營業的超市、超商找食材。
她花費時間、精力剝切燉煮,母親卻未必吃得了一口,但過程中透過這個行動,她體會自己有多愛媽媽,悲傷也得以療癒。「我滿了她的願,這個過程我做到了,我就沒有遺憾,我的哀傷就減少了!」
她說,哀悼是一個過程、不是句點,「我們要允許自己悲傷,也許需要幾天,也許需要幾個月、幾年。」許多人在喪親後陷入「當初我如果怎樣」的自我譴責,其實都是一種哀傷的表現,需要去陪伴。
而陪伴,不該一味用「別想太多」去掩藏,而是讓他說出心裡話、釋放悲傷。好比她曾跟個案一同聆聽張惠妹的《身後》,從火葬場的MV畫面去引發潛藏的哀痛,體悟人生就是不斷失去、學習放下,進而明白生活中什麼是重要的、想要的,才能在往後的人生拒絕不想要的。
▲李昭慧受訪時,認真描述心路歷程。(圖/蕭芃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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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慧分享,人生就像一首歌,有高有低才譜成了動人的樂曲;生命不需要刻意做什麼,而是如同水流隨順流轉,當能夠如實接納每一個當下、單純面對每一個關係時,自然能斷捨離心中執念,也能與他人淡然談生死。
「我每年都更新遺囑,放在我的電腦桌面上,希望子女輕鬆幫我處理身後事就好。」陪伴他人好好走生命最後的旅程,她也期盼自己身邊的人不再有執著、牽掛,一切圓滿,生死兩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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