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趙宥美
圖片 : shutterstock
我現在做得到，但將來不懂的事也會越來越多。沒有人不會老。
我媽媽傳來了一則訊息：「宥美，媽媽從朋友那裡收到了手機鈴聲的禮物，我不知道該怎麼設定耶！」
只要點選連結就能下載鈴聲，但不是光下載就好，還要先安裝應用程式，然後在應用程式裡進行設定才能開始使用。我擔心解釋得太簡略媽媽會不懂，於是寫下每個步驟、詳細到有點誇張的程度。我用有點枯燥的口吻告訴媽媽：「媽，妳就照著我寫的做，先在Play Store下載那個應用程式，點選接收禮物之後，在設定裡按下連結就可以了。」我收到媽媽的回覆：「嗯，知道了。謝謝女兒！」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順利解決了，但是幾個月後回老家過節時，媽媽又把手機拿出來問了同樣的問題：「宥美，媽媽的朋友送我手機鈴聲當禮物，我不知道該怎麼設定耶！」
同樣是上次那個應用程式，也同樣是那首歌。
因為媽媽不知道怎麼換鈴聲，所以當時並沒有設定成功。我語氣不耐地問她：「上次不是告訴妳了嗎？為什麼那時候沒有設定呢？不會換的話怎麼沒有再問我呢？」她說：「我看也看不懂。鈴聲又不是多重要。」媽媽的那句話讓我心裡快爆炸了。不管再怎麼不懂都可以做到吧！明明只要按幾下就能解決，我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麼做不到。
「媽媽，如果不知道就都試著點點看嘛！我也不太懂手機啊，只是在網路上找教學照著做，一邊試一邊學。」面對我的數落，媽媽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笑嘻嘻回說：「謝謝妳幫我換喔！」
幾個月後，我到戶政機關辦理申報所得稅所需的文件。雖然可以抽號碼牌、直接到櫃台向行政人員申請，不過這樣的話要等非常久，所以使用自助機台會有效率得多。為了讓大家更方便操作，自助機台旁的指示也說明得相當清楚。
我在排隊等待機台時，前面一位五十多歲的阿姨似乎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我曾經聽別人說過，給予對方不想要的幫助也是件失禮的事，因此我靜靜站著看手機。但過了五分鐘，那位阿姨還在原地，直覺告訴我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我一邊納悶：「申請文件需要這麼久嗎？」稍微抬頭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點選需要的文件之後要輸入個人資料，然後進行指紋辨識確認本人身分，但那位阿姨卻卡在指紋辨識的階段。原本應該在機台右側「指紋辨識區」的地方壓上指紋，可是阿姨卻豎起大拇指、不斷按壓螢幕上顯示的「指紋圖示」。螢幕上的畫面正中間以大字寫著「請輸入指紋」，下面還有紅色的指紋圖，如果是我應該也會想把指紋按在那裡試試看吧，跟手機的指紋辨識是直接壓在液晶螢幕上一樣。
我小心翼翼對阿姨說：「請問需要幫忙嗎？那個，手指不是放在那裡，要放在這裡喔！」阿姨聽了我的話就說：「哎呀，原來如此！」並移動了手指的位置，不到三秒就完成了指紋辨識。阿姨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唉，最近要是沒有年輕人就什麼都做不了呢！謝謝妳啊！」
我在朋友們的群組裡提到了這件事：「我今天去了戶政機關發生了這樣的事，讓我心裡滿難過的。我知道機器化能夠提升效率，可是這些對長輩們來說實在太難了，我開始反思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雖然阿姨笑笑的，但如果站在那不知所措的是我，應該會很挫敗吧！居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其中一位朋友對我說的事深有同感，立即回覆：「我媽媽很喜歡吃漢堡，但最近如果沒有我，她就完全不吃漢堡了。因為現在速食店都換成自助點餐，雖然跟店員說也會有人幫忙，但還是覺得不太好意思吧！」
因為不會使用自助點餐機而沒辦法吃到自己喜歡的漢堡。聽起來怎麼會這麼令人難受。看到這句話，我差點掉下眼淚，然後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媽媽滑手機的樣子。
「免費得到鈴聲有什麼用。我又不會設定。不過還好有女兒幫我處理，真好！要是沒有女兒的話就沒辦法換了。」
我那個時候對媽媽說話的口氣不該那麼差。媽媽肯定也察覺到我心裡覺得「為什麼連這件事都做不到？」的煩躁。我以為自己生活的世界就是全部，太過於狂妄了。我深深反省了自己的態度。
朝鮮王朝的學者李珥先生，曾經在他的著作《擊蒙要訣》中寫下這麼一段：「天下所有的東西中，沒有什麼比我的身軀更珍貴。而這副身軀是父母給的。」
是父母讓原本連脖子都抬不起來的孩子變得可以奔跑，是父母把好不容易才會咿咿呀呀說話的孩子栽培到還能說出外語。即便年紀太小的事記不得了，我也可以肯定父母絕對不曾嘲笑我：「喂，妳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嗎？」，而是一筆一畫耐心教導，就算我把字寫反了也不會責怪我，還幫我準備很多的紙練習。我光是寫出自己名字的三個字，可能就需要好幾百個小時，但是我卻忘了父母對我的耐心而變得驕傲自大。不會更換鈴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會更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隨著年齡慢慢增加，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本來就會變慢，然而我卻只意識到別人年紀變大，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正在變老，變得心高氣傲。
儘管父母和我的年齡相差很多，但我們都同樣處於年紀越來越大的處境。也就是說，即使世代不同，我們仍然是一起度過有限人生的隊友。有不懂的地方彼此教導、學習，有做不到的地方彼此幫助、共同完成。我們每個人都在變老，沒有人可以仗著年齡優勢擺出刻薄態度。
要是我繼續自大認為：「為什麼你做不到那件事呢？」、「為什麼你不知道這個呢？」，老了以後一定會非常後悔。我知道我現在可以做得很好，但也知道將來我不懂的事會越來越多。沒有人不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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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世界的尖銳，我以溫柔抵擋》，蘋果屋出版，趙宥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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