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貼的人就是失敗者嗎？《老狐狸》導演蕭雅全：「利他」與「利己」之間，你想成為什麼人

今年金馬獎60周年，《老狐狸》獲得最佳導演、最佳男、女配角等七項排名，導演蕭雅全更成為熱門人選。也許有人不認識他，但很難沒看過他的廣告片。

例如最近麥當勞台灣40週年的品牌廣告，桂冠的中秋節廣告，就是出自蕭雅全之手。永慶房屋、大亞電線電纜、三菱汽車等國內外品牌，都青睞他的創意。

1967年生的蕭雅全，穿搭與蘋果創辦人賈伯斯有些相似，總是黑色套頭毛衣或黑色T-shirt，搭配牛仔褲或黑色西裝褲，偶爾加上西裝外套。他說話音調低沉、語速緩，用字斟酌再三，一如他電影產出的速度。

在台灣中生代導演中，相較於年紀相仿，已推出7部電影長片的鍾孟宏（1965年生），蕭雅全今年的《老狐狸》則是第4部，距離上一步《范保德》隔了５年。

「可能是美術出身，他（蕭雅全）是對美很堅持的人，在他的電影裡，劇本、音樂、設計都會維持到一個平衡，」蕭雅全的同學兼合作夥伴侯志堅觀察，「他一個故事，從概念到成形，常常就4、5年過去了。」侯志堅也以這部電影入圍最佳原創電影音樂與歌曲。

從小螢幕到大銀幕，蕭雅全的影像世界，經常出現「家人」的主題。《三十六個故事》裡，桂綸鎂與林辰唏扮演經營朵兒咖啡館的姐妹；在《范保德》裡，則是串連兩個世代的父子故事。

不過在《老狐狸》，劉冠廷、白潤音飾演的父子，與陳慕義飾演的「老狐狸」之間，講述的不只是家庭互動，更像是對社會的呼喊。

體貼的人，就是失敗的人嗎？

電影《老狐狸》描述台灣最繁榮，同時也是社會衝擊最劇烈的九○年代，在小學五年級的「廖界」身邊，父親「廖泰來」教導他節省、體貼他人，但房東「老狐狸」則是鼓勵他自私，視斷絕同情為成功必要條件，就像他倡導的一句話「干我屁事」。

「干我屁事」也籠罩現代社會，社會普遍嘲諷努力的價值，把冷漠與投機視為理所當然，為了快速致富，就像電影裡謝老闆努力灌輸的：體貼的人，就是失敗的人，唯有斷絕同情，才能成功。

「我覺得台灣的價值觀現在是一個正在重建的過程，我們有過極為混亂、極為崩壞的階段，在社會形成共識時，利他與利己之間，我也想發言，」蕭雅全說。

電影除了娛樂性，它也可以是促進反思或對話的揚聲器。蕭雅全以《老狐狸》選擇了後者。

90年代，不只投資人瘋股票，也是公共議題的狂熱年代，野百合學運更是當時的指摽。但許多人不知道， 1990年那朵在中正紀念堂，登上國內外媒體版面的野百合塑像，就是出自當時大學二年級的蕭雅全與他的夥伴之手。

從2000年蕭雅全推出第一部劇情長片，並且結婚走入家庭後，他的關懷焦點也從公共議題移到家人身上，一直到2023年為止。這段時間，借蕭雅全的話來說，是一段相對較為沈默的「舒適期」。

「是不是因為孩子，對社會沒有那麼熱情…… 我不知道，我可能把它當成是種沈默的權利，」思索問題時，總會把視線望向窗外的蕭雅全，這次看得更久了，「在舒適期時，你關懷的圈圈是很小的，但我2、30歲的時候，那個半徑要大得多。」

從學運青年回到家庭，再讓蕭雅全跳脫舒適期，張開社會關懷嗅覺，正是因為現在的台灣，讓他感到擔憂。

不可否認，經過疫情洗禮，台灣彷彿再度回到九○年代：股票站上歷史性的一萬八千點，許多「少年股神」一夕崛起；在此同時，三十年前開始擴大的貧富差距，現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蕭雅全強調「同理心」，但他坦言老派美德在現在社會恐怕也不適用

「真相是，現在的社會並沒有那麼良善與單純。」

「他們18歲的時候，我告訴我的孩子，其實我不是一個好人，我演好人已經18年了，」從一開始堅持正向、善良的價值觀，在孩子成熟後，蕭雅全開始以社會人的角度，以問題挑戰孩子的價值觀

「以前我不在孩子面前罵髒話，但現在我會把這當成挑戰孩子的方法。」

在利己與利他之間，究竟該如何選擇？「我覺得也許是60比40，或是55對45，你應該保護自己，但不要為此傷害別人，」蕭雅全淺淺的笑說

「從來沒有懷疑我母親的想法是錯的，但100%利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三次採訪過蕭雅全的教育廣播電台主持人季潔也發現蕭雅全的改變。她觀察，與其說是電影工作者，蕭雅全更像是一位社會學家，「他曾說『變，只為不變』，我認為，與五年前的范保德相比，在《老狐狸》裡的蕭雅全，更誠實的面臨對時代變遷，並且試著改變自己，試著跟上新的時代。」

這也是蕭雅全看到的機會，孩子長大後，他透過《老狐狸》重溫年輕時的社會關懷。他相信價值觀只要透過討論形成共識，雖然要花好幾年的時間

但曾經被拋棄的正直與善良，終究會回到社會的DNA裡，形塑出嶄新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