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想到從政，這是意外的人生」關於賴清德，我們不知道的事

府城，台南火車站。還是同樣熱得要把人融化的夏天。

一九八六年，二十七歲的賴清德走出台南火車站，分不清東西南北，這是他第一次到台南。他滿心期待，進醫學系念五年，然後到醫院實習、受訓，考專科醫師執照，當一個醫生，實現媽媽和自己的夢想。那一年，他也即將和陪考時認識的那個美麗女孩兒共組家庭。

對於一個在台北縣萬里山上礦工家庭長大、從小就沒了父親的男孩來說，這是最美好的人生。

然而，命運總是想要偷改你的劇本，這裡修一段，那裡加幾個字，再補上幾行，就把你帶到完全不同的結局。

二〇一四年七月二十二日，賴清德身後跟著二十幾個市政府官員，在台南火車站搭上低地板冷氣公車，從府城市區，一路坐到昔日台南縣新化。車廂裡人聲雜沓，接小孩放學的家長，買菜回家的阿婆，看完病的歐吉桑，和他們的市長擠在同一輛公車上。

賴清德看著窗外風景。狹長古老的街道，人多了，車多了，色彩繽紛了。過去二十八年，台灣經濟、政治、社會快速轉換，詭譎多變，三股時代洪流澎湃交匯，捲起千堆雪，推著賴清德航向一個陌生的港口。

沒有料到，他這個外地人，會成為台南第一個非本地出身的市長，當上台南升格直轄市的第一任市長，更會在二〇一四年十一月底，以破台灣歷史得票紀錄、台灣縣市首長最高得票率的成績連任。

賴清德想起他剛來台南，新婚租屋在東區公園路一七八巷十八號，鄰居很友善，經常幫忙照顧他的兒子。那時，他只想趕快念完書，回到台北，開業當醫生。「我從來沒想到從政，沒想到會當市長，完全沒想到。這是意外的人生，」賴清德低聲重複，「意外的人生，accidental journey，對，是accidental journey。」

醫師助講員

賴清德成大後醫系同班同學董哲樑，千想萬想也想不到，賴清德有一天會從政。

賴清德在台大唯一參加電影社，董哲樑週末去他東區租屋處找他，他總是拉著董哲樑一起去看電影。董哲樑印象中，班上有很多人對政治熱衷，賴清德在學校成績很好，並不健談，也不特別活躍。談政治，怎麼也輪不到賴清德。

或許，每個人都是一棟有很多扇窗戶的房子，有時候打開這扇窗，你看到他那樣的風景；有時候，只是因為沒打開某扇窗，你不知道原來他有那一面。

賴清德政治這扇窗，在一九九四年敞開。

九四年是很多政治人物生涯的轉捩點。台北、高雄兩個直轄市，進行改制後首次市長直選，在那場激烈的選舉中，民進黨政治金童陳水扁勝出，從台北市長一步步邁向總統大位；國民黨政治金童趙少康則淡出政壇，轉入媒體。

那一年，也是台灣有史以來第一次省長選舉，宋楚瑜以四百七十二萬票大勝已故立法委員陳定南，那是宋楚瑜輝煌政治生命的頂點，三年之後，李登輝總統下手凍省，凍傷了宋楚瑜的前程。

這一場台灣史上第一次一級行政區首長同時普選的重要選舉，全台為之熱血沸騰，意外打開了賴清德的政治旅程。

那時候，賴清德還是成大醫院總醫師，人緣極佳，醫院上至院長，下至護士、打掃的歐巴桑，都喜歡他，推他出來當醫院合作社理事主席。陳定南選省長，台南負責操盤的「柱仙」黃先柱，透過醫界推薦，找到賴清德幫陳定南助選。

賴清德和民進黨沒有什麼淵源。他大學時偶而會去聽黨外大老演講，也會看民主運動先輩賴和、蔣渭水的書。新潮流大老洪奇昌曾在成大醫學院教書，賴清德是台下聽講的學生，洪奇昌坦言，當時他並沒有注意到賴清德。

對賴清德來說，助選不難，他參加過演講比賽，再觀摩民進黨人手勢，站上選舉場子，也是有模有樣。他和其他助講員最大不同，是他專用醫學術語印證政治怪象。當時台灣選舉暴力、買票文化盛行，賴清德告訴台下選民，台灣的政治得了高血壓（黑道）、糖尿病（買票），隨時會出問題。他又形容國民黨政權像Ｂ型肝炎，台灣的國家定位像精神分裂。

政治舞台初試啼聲，很受歡迎，台南人喜歡他的另類助講。

賴清德幫人抬轎，有一天也要坐上政治那座轎。

九五年，民進黨台南市黨部延攬賴清德出馬競選隔年的國大代表。賴清德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他從小的夢想就是當醫生，他會支持民進黨候選人，但不想從政。雙方談了一年多，民進黨試著說服他，參選國大的唯一任務，就是廢掉國民大會。賴清德想了很久，慢慢轉念，光是在診間罵國民黨，抱怨政治不好，實際上又在賺錢，也沒有多大意義，「批評水溝臭，不如拿起掃把掃，」賴清德想，一生選擇一個讓血會熱的工作來做，也不虛此行。

就這麼「撩落去吧！」

白袍醫師，政治素人

賴清德先向成大恩師、腎臟科主任黃建鐘報告。黃建鐘最初也不贊成，他支持宋楚瑜，對民進黨印象不好。賴清德告訴老師，希望透過參選，廢除國大，促進台灣成為一個三權分立、綠色和平的國家。黃建鐘要求賴清德理性問政，不要為了爭取選票，作秀抗爭。黃建鐘更告誡他，從政跟行醫，只能二選一，不能腳踏兩條船。

最難那關，是說服母親賴童好。賴清德委婉告訴媽媽，要出來選國大代表，媽媽整個人呆住，不斷問他：「你有沒有講錯？」媽媽經不住他一再懇求，勉強同意，只說「人家選你你就做，不選你，就回來做醫生。」賴清德事後回想，媽媽會答應，是認定他不可能選上，選上了也做不久。

徵得老師、媽媽首肯，賴清德登記參選。

這個決定，改變了賴清德的一生，也改變了台南。在這之前，賴清德只是成大一個小小總醫師，生活範圍、人生視野，集中在學校和醫院診間。參選意味著他得走出舒適圈，真正踏入現實社會。

賴清德生涯這第一場選舉，有好幾幕場景，今天依然清晰烙印在腦海裡。

競選總幹事黃先柱建議賴清德，展現少年仔的清新活力，最好穿球鞋、小跑步拜票。賴清德如今總是西裝革履，穿黑色皮鞋，罕見休閒裝扮，他想到菜鳥參選的情景，還會笑出來，模仿當初那個春風少年兄挨家挨戶拜票的樣子。

他記得有一天跑進一個人家，歐吉桑屋主從沙發上跳起來，拒絕跟他握手。歐吉桑後來定睛一看，隨即又緊緊握住賴清德的手，大聲說：「民進黨的，沒問題，我會支持。」

還有一次，他到國小參加教會活動，路上遇到一個年輕人，賴清德上前遞名片、自我介紹，請對方支持。年輕人對賴清德說，自己是牙醫師，姓侯，知道賴清德要參選，每天為他祈禱。

他有天去藥局拜票，藥局老闆把他的文宣放在店面，還帶他去見擔任鄰長的阿姨和姨丈。這對七十幾歲老夫妻，坐在客廳，拉著賴清德說，他們看過賴清德拜票，拿過他的名片，回來就放在神案上，每天拜拜，請神明保佑他當選。

「有太多故事讓我感動，我不過是在大時代裡，被拉出來做一件大家都該做的事。不是我多棒多厲害，是他們無條件支持我想做的事情和理念，我真的不敢辜負，」十八年後，賴清德坐在市長室，講著講著，又紅了眼眶。他成大的護士同事，偷偷到他服務處捐了一個月薪水，賴清德一直留著，等到當選，又拿回醫院退還給她。

那一年，政治素人賴清德在台南市拿到四萬一千多票，以第一高票當選國大代表。

引薦賴清德加入民進黨的洪奇昌說，在那屆國大代表中，賴清德是表現最好的其中之一。賴清德幾次參選，從未失敗，和他「同梯」的民進黨人，後來的發展境遇，都沒有他那麼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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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載於《Cheers快樂工作人》官方網站，內容出自天下雜誌出版《看見未來：賴清德的新政實踐》，未經授權，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