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美集團創辦人許文龍,於2023年11月18日辭世,享耆壽96歲。他1928年生於台南運河邊貧民窟,從小半工半讀,31歲創辦奇美實業,成為台灣壓克力之父,63歲把ABS做到世界第一,70歲成立奇美電子,成為全球面板第四大廠。事業有成便將盈餘用來興建醫院與博物館,照顧故鄉人民的身體與心靈健康。本文摘錄自他的口述回憶錄,分享這位典範企業家的人生與管理哲學。
從一開始,我就提過一個觀念:「有錢的要讓沒錢的占便宜,大股東要讓小股東占便宜,有能力者要讓無能力者占便宜。」
這些事情你沒做好,要領導好一個集團是不可能的。
這個社會,老實講,都是有錢人在占沒錢人的便宜,有能力者在占無能力者便宜。這種事情政府不講,講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事。
我就常在說,最早創業的時候,我在奇美的股份是45%,現在我大概剩下10%,搞不好連10%都沒有了。從45%到10%,所減少的部分,我是把它當做換來快樂就是了。
當年重新配股的時候,我首先是分配給我的兄弟姊妹。我們兄弟姊妹10人,我把舊廠給我哥哥、我弟弟去做。我自己大成功,難道要讓他們生活不好?所以就分配一些給他們。再來,奇美創業的時候,我是很大的股東,剩下的都是2%、3%的小股,所以第二個分配的,就是小股。但是增資的時候,我是拿股票給他們增資,而且他們都不用拿錢出來。
經過幾次配股調整以後,大股跟小股的差別就很少了。
人,當然是錢愈多愈好。不過我是感覺說,若只有你一個人有錢,也是歹命。大家都有錢,這樣是最好的。我按照這個想法做了以後,發現大家真的都很快樂。
事實上,你們要知道,那些上市公司是一面光明、一面黑暗的。從光明面來看,你若做到一個董事長,一年1000萬薪水是跑不掉的。一般董事長的薪資,見光的大約每個月就有三、五十萬,私底下若公司有賺錢,董監事可能就分到千百萬。董事占一,常務董事占二,董事長占四,一般是如此;若是極端一點的,董事會就占掉公司盈餘的百分之三、四十。
這還只是光明面的。暗地裡董事長還有一些特權,例如公司現在有10甲土地,他就把周圍的土地先買下來,當然日後公司若要發展了,就得買他的土地。像這種黑暗的例子很多,所以你看,大家常會為了董事席次而爭得火熱。
在我們公司,是絕對禁止這種事情的。你是董事也好、董事長也好,都是公司的職員,都不能做這些事情。
這些細節若沒有做好,要叫別人為公司多努力,事實上是比較困難的。我自己感到驕傲的是奇美有一個很大特色:分配公平。董監事的車馬費一年新台幣一萬,這是「死豬仔價」(固定價),30年前一萬,現在還是一萬。像我們廖董,到現在也是一年一萬,但所有跟銀行有關的事他都要照做,所有的責任都要擔。我就是要建立這個風氣,因為我認為,有錢人不能再占沒錢人那麼多。
奇美電子成立至今,我實際上沒有拿過奇美電子半毛錢。電子公司的幹部在我家裡開會吃飯,我也沒跟他們收過錢。在台灣我所知道的,通常這麼大的上市公司,董事長一年拿上億是很正常的事。像台積電,董事長的收入一定也是以億為單位來算的,他的股份多少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董事長的報酬是很高的,董監事普通也是動輒千萬元。
不只是奇美。我經營醫院二十幾年,也沒跟醫院拿過半毛錢。除了我董事長的薪水是零,我在奇美領的薪水也捐給醫院。我就是覺得,要這樣做才說得通。若是這邊也拿、那邊也拿,也不是說不可以,只是你的立場會比較說不過去。
所以大家都會覺得,來我這裡比較好。印章是我在蓋,跟銀行借錢的人也是我,有什麼事情我頭一個揹,但私人用途的東西,我一定是用我私人的錢來處理。我覺得,投資配股多少就是多少。成天叫員工打拚,自己若只顧私利,員工也看得出來。
建立了這種環境,人才就會願意進來。
大家都能釣到魚,這是最快樂的結果
1999年受邀到日本演講時,記者問我,生意是怎麼做的?我就說:「我喜歡釣魚,經營,我有我的釣魚哲學。」
釣魚,要結伴。譬如我們七、八個人,早上一起歡頭喜面開車去釣魚。去的時候,大家都很快樂,講說我今天要用什麼餌、用什麼方法來釣。可是回程的時候,若只有我釣最多,別人都沒釣到,這時候我就會是最悲慘的。再怎麼講,也沒人理你,反正你最厲害。你很快樂,可是,要向誰去說?
所以,怎樣才能最快樂呢?就是:大家都釣到魚。這時候,整台車就會快樂得像要翻過去一樣!
這個哲學就是說:做企業,你要去想「如何分享利益」。
分享,就是和你周邊的客戶、員工和原料供應商都有關係,因為你是買材料、由員工加工,再賣給客戶的。你和這幾個周邊都能夠利益共享時,這些人自然會繼續跟你在一起。
在全世界,買原料打長達10年契約的,我是頭一個。普通公司都是簽一年,但我是要和你建立10年的關係,在這10年中,我都向你買,所以你可以安心,也不需要salesmen(業務員)。我會把一整年用料的schedule(計畫)都排給你,你就照這個生產就好了。不過價格大家來談,你的成本結構也要讓我知道,因為你也是要向人買原材料,你的利益和我的利益要如何共享,來做一個formula(公式)。在這10年間,大家都很安心。
世間有些事情,是對彼此都有好處的。做生意,就是要找到這條路。
我和客戶的關係也一樣。我若賣得貴、賺得多,客戶就少賺;反之亦然,這原本是一種對立的關係。但是,和我買原料一樣,要怎樣把原本對立的關係轉化為不是對立,這就是祕訣。
你和員工本來也是對立的。但是做事業,你不可能單靠自己一人,一定是一群人。若公司大賺,大家也賺到了,那我進公司時高興,大家也高興。可是若所有股票都是我的,大家只是吃我的頭路,不管公司多賺錢,領的薪水都固定,那他們是不會多歡喜說:「啊!真歡喜公司賺大錢!」這樣我進公司的時候也會很難過,想要找人講話、說公司怎樣怎樣,人家會想說:「這是你的事!」這樣是不會快樂的。
因此,最快樂的情形,就是當我釣很多、別人也釣相當多時,是最快樂的。這就是我的釣魚哲學。做owner的人賺錢,下面的人也能得到利益,大家有一個共生的合理關係。
所以在奇美,我要求一定要讓員工的配股比其他公司多,不是只有技術者,即使最基層的守衛、女工,你也要給他們。理論上你不用給,因為你已經給他們薪水了,但我認為還是要給,因為他們也是夥伴。別把他們當做外人,要高興時一起高興。很多公司高階層的人收入很高,底下的就很低。奇美的制度是:大家都重要,只是重要度差一些些而已。
所以我和員工不是對立,是利益共享,他們知道如果公司賺的錢比較多,自己也會分到;客戶也是,他們知道若我賺得多,我會回饋;我和上游廠商也是如此。大家有一個合理的關係。
對供應商來說更是這樣,我今天叫幾家來談原料,你今年就有生意,但明年不跟你買了,你就超慘,因為我是大客戶,你的產量我占了一半;若我利用這個向你採購的power(權力)要求你降價,降到最後你只好倒閉,關門大吉。
但做生意不是你倒,我就會好。因為別人會害怕,說不要和奇美做生意,那你就慘了。所以,雖然短期間你可以得到利益,但是你得不到長期的利益。
相反的,一旦長期的關係建立起來,你就可以輕鬆,沒什麼好忙了。即使短期內有經驗不足的問題,也都有辦法可以修正。
生意若可以做到「非對立」,這些關係一旦建立,你還有什麼工作好做呢?大家閒閒,抓蝨母相咬而已。
但如果沒做好這件事,你就會每天都很忙碌。
書名/零與無限大(全新書衣版)許文龍360度人生哲學
出版社/早安財經
出版日/2021年6月1日
作者/許文龍、林佳龍
作者簡介/許文龍為奇美集團創辦人;林佳龍曾任交通部部長、臺中市市長,現為總統府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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