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浩一
圖片 : 達志(示意圖，非當事人。)
這幾年的「共享經濟市場」快速成長，甚至成了潮流。背後的因素很多，其中低經濟成長、IT技術進步都是。另外，現代人對「擁有」觀念也大大改變：需要的東西只在需要的時候借，或者就算買了，只要「不需要了」就會立刻賣出。
「有很多對自己已經沒有價值的東西，對別人來說可能有價值，這能衍生出新的價值。」像這樣個人持有的東西或服務，在網路上跟需要的個人「交易行為」，被稱為「共享經濟」，不只二手商品的分享，包括汽車共享、行動電源共享、出借自家的民宿都是。
於是，二手商品交易平台風起雲湧。Mercari是當下日本這個領域的最大規模者，二○一八年六月在東京證交所掛牌上市，也公布近一年的營業額，比前一年增加百分之六十二，創史上新高。
因使用族群擴大，交易手續費總額持續增加，其中最引人注意的現象是：過去多年輕人使用的二手交易平台，現在在日本，高齡使用人數也變多。APP使用者，大舉推向高齡化，他們頗熱衷。
八十歲的工藤信一，夫妻倆也在平台上賣出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從父母手上繼承的和服，甚至還有迷你耕耘機。工藤接受NHK採訪時介紹說，他想把母親的掛軸拿出來賣，首先得幫商品拍照，再把照片貼上網路，標下價錢。拍照同時，他跟太太兩人討論售價：「賣一萬日圓如何？」「有點太貴了吧。」最後這幅畫作，工藤夫婦最後定價七千日圓，約台幣兩千塊錢。
工藤信一結論：「想到自己走後的事，孩子們要處理遺物也很困擾，希望盡量讓自己更輕盈後再離世。」不想麻煩兒女，真是優雅的日本老人。我以為「不怕面對將來的死亡」，晚年的日子會更優雅，每天的生活會更踏實而篤定。
八十七歲羅絲老奶奶演講：我們是因為停止玩樂才會變老！
美國羅絲奶奶決定就讀社區一處短期大學。開學第一天，教授致辭後要求新生們主動去認識新朋友，滿臉皺紋的老奶奶轉身向旁邊的年輕男同學說：「嗨，帥哥，我叫羅絲，今年八十七歲，我可以抱你一下嗎？」這個陽光同學笑著同意，問她：「你年紀這麼小，怎麼就來上大學了？」羅絲調皮回答：「我準備來釣個金龜婿，生幾個孩子，然後退休去雲遊世界……。」
開朗的羅絲總能輕易地交到新朋友，也成了學校的名人。她經常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陶醉在同學對她的關注。學期末了，她受邀去一個學校社團晚宴演講。主持人介紹完畢，她碎步上台，準備開始演講時，手中的講稿不慎滑落。
有幾秒鐘的愕然，她顯得有些懊惱與靦腆，不過轉念間，她立刻對著麥克風說道：「抱歉，我最近老是掉東西，剛剛我本來想喝杯啤酒壯膽，卻喝了威士忌，沒想到那玩意簡直要我的命！」她的幽默得到大大掌聲與笑聲。接著說：「看來我是不記得事先準備的東西，那我就來講最熟悉的事情吧！」
「我們不是因為年老而停止玩樂，而是因為停止玩樂才會變老！」她也說了關於自己青春永駐的祕訣：笑口常開，幽默風趣……期勉大家時時懷抱夢想，當失去夢想之際，就形同死亡，我們周遭有許多人像是行屍走肉，卻毫無自覺。
羅絲又說：「變老與長大之間有很大差別，任何人都會變老，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長大。長大的意思是，你必須不斷在蛻變中找尋成長的機會，善加利用。」「要活得無怨無悔，上了年紀的人，通常不會因做過的事而後悔；卻常因年輕時，未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遺憾。只有心懷遺憾、悔恨的人，才會恐懼死亡。」
一年後的冬天，羅絲完成她的學業。畢業後一星期，她在睡夢中安詳去世，超過兩千名同學參加她的葬禮。
八十一歲的美國參議員馬侃：你可以在我的葬禮，為我致悼詞？
二○一七年夏天，美國參議員馬侃（John McCain）得知自己所罹患的腦癌已經末期了。當時他八十一歲，被許多美國人視為「越戰英雄」，屹立政壇三十五年。
之後，每個星期五開始在國會大廈辦公室，馬侃和自己親信助理開會，討論「自己的後事」，偶爾到小酒吧繼續計劃如何治喪。馬侃平常心面對死亡，關於一次一次的開會，他自笑好像是選戰策略會議。
馬侃親自挑選了愛爾蘭民謠〈丹尼男孩〉（Danny Boy）和數首愛國歌曲，當是自己的喪曲。他也開始與共和、民主兩黨，甚至一位俄羅斯異議人士接觸，請他們致悼詞或是擔任扶棺人。其中一位是前副總統拜登（Joe Biden），馬侃邀他到家裡來，兩人相談數小時，馬侃請求拜登為他在亞歷桑州鳳凰城的追悼儀式中致悼詞。
馬侃於二○一八年八月二十五日去世。
儀式開始，拜登開場便說：「我的名字是喬．拜登。我是民主黨人。我敬愛馬侃。」馬侃是共和黨人，他曾經代表共和黨參選過美國總統，敗給歐巴馬與拜登組合。拜登致辭：「我一直把馬侃當手足。兄弟鬩牆是常有的事，但彼此緊密的情誼更勝政治分歧。」
在鳳凰城的州議會大廈的追悼儀式結束，覆蓋國旗的靈柩以軍機送往華府，馬侃的告別式將在華府的國家大教堂舉行。〈丹尼男孩〉歌曲也即將嘹亮：
噢！丹尼少年
笛聲正在召喚
從山谷間到山的另一邊
夏天已走遠，花兒都已枯萎
你得離去，而我得等待
當你回來了
夏天再回到草原上的時候
或是當白雪覆蓋山頭，山谷沉靜的時候
不論是陽光或陰影，我一定會在那兒
噢！丹尼少年，我是多麼的愛你
如果你在百花凋謝的時候前來
那時我已經逝去，安詳地逝去
你會前來，找到我長眠之地
蹲下來和我說「再見」
當你輕柔地踩在墳穴上面，我依然傾聽
我所有夢想，也將會更溫暖而甜蜜
如果你真的對我說你愛我
直到你來我身邊
我會在平靜中安息
一○四歲的澳洲科學家，選擇了安樂死
澳洲的大衛‧古德（David Goodall）教授是一位著名的生態學者。年輕時曾在墨爾本大學任教，之後先後在美國加州、猶他州大學擔任沙漠生態學領域的教授，最後回到澳洲的大學從事生態學的研究工作。七十年的研究生涯中，曾寫了一百三十多篇論文，獲得三個博士學位，還得有「澳大利亞勳章」。
退休後，他依舊在熱愛的生態研究領域泅泳，幫著不同的生態雜誌審閱和編輯文章，偶爾也發表自己最新的文章。他還經常乘坐小船去觀察海豹，或是前往無人島探索野生生物。二○一五年，已經一○一歲的他還獨自搭乘火車，從達爾文城到阿德萊德考察。一○二歲時與女兒以及一組學者到西澳外海的小島調查。
古德教授開心地活躍在一些沒有報酬的學術工作，負責審閱學術論文、監督和輔導博士研究生。因為高齡，他已經不能自行開車，所以每天都搭乘公車去學校上班。這個移動過程：換乘兩趟公車、一段火車，全程九十分鐘。校方考慮他的狀況，慎重做了決定，要求他在二○一六年八月之後不要再到學校了，在家辦公即可，並且允許他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參加一些學校會議。
二○一八年，初春的一天，一直獨居的他在家中摔倒了，無法動彈。當時他躺在地板上呼救，可是沒人聽到。直到兩天後，他的清潔工來家裡打掃，才把他送入醫院。之後，醫生禁止他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甚至一個人獨自過馬路。
四月四日生日，在家人與朋友祝福的生日聚會，他說了自己的願望：「I want to die. 我想死……我認為，像我這樣的老人應該享有全面的公民權利，包括在他人協助下自殺的權利……。」
他說，當一個人過了中年後，社會曾經給予他的東西，他早已經還清了。餘下的生命，他有權自由選擇怎麼過。如果他選擇自殺，那麼其他人也不應該干涉。
對於死亡，古德教授說，他既不恐懼，也不難過。
他補述：「死亡並不殘忍，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活了幾十年之後死去，這沒有什麼好難過的。」他的女兒凱倫是一名臨床心理學醫生，她說：「雖然我不希望父親離開，但是我理解他的感受，他現在對於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視力沒有任何掌控能力，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喪失尊嚴的事。」她也說：「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他做出什麼選擇，我們都尊重他。」
「安樂死」在澳洲並不合法，但是在瑞士合法。他最終選擇了瑞士，經過嚴格的審查，古德教授擁有他的遺願執行權。他先飛到法國，停留幾天，看望了家人。當地有很多親友，甚至從世界各地飛來的親友、學生們，大家都來見他最後一面，祝福再見。
五月七日，他最終到達瑞士。經過幾天審核，最後吃完最愛的魚薯條和奶酪蛋糕，聽著他最愛的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遺言耐人尋味：
「認真地活，有尊嚴地死。如此，才對得起生命。」
津端修一信奉著「人活得愈久，人生會愈美麗」
二○一七年，日本紀錄片電影《積存時間的生活》（人生フルーツ），上映之後受到空前歡迎。紀錄片說的是，有一對老夫妻的退休生活，讓人們看見了「實踐了生活的美好」。
悠然而自適的兩位老人，津端修一與英子夫婦，影片拍攝時他們的年紀分別為九十歲、八十七歲，兩位結褵已經超過六十五年。
東京大學建築系畢業的津端修一，師承建築大師安東尼‧雷蒙（Antonin Raymond）和板倉準三。他參與日本多數可觀的都市計畫，並以「高藏寺新城計畫」獲得「日本都市計畫奧斯卡」的「石川獎」。他的城市規劃宗旨為「無論蓋多高，也要留住美麗視野」。
經驗豐富的津端修一，在四十多年前，自建黑瓦木屋，住家的小鎮地點，就是他年輕時曾經受邀規劃在名古屋郊區「高藏寺新城」的開發計畫。當年，住宅公團首席建築師的他提出了留地植林、引風入道的建築概念，他讓居住的人能感受到自己是與大自然共存的。
但是地方政府考慮到發展經濟，並沒有採納他的規劃。修一的理念最終沒有實現，於是他退出計畫，選擇在高藏寺鄉間定居。為了彌補遺憾，他從自身做起，挽起袖子，努力修復因為強勢開發、砍林破土的新城區域。
「我們可以從自己做起，把森林種回來。」津端修一號召當地居民為未來無數將生活於高藏寺的世代，種下影響深遠的樹苗。
夫妻倆在光禿一片的土地，造屋深耕。自此在自己的土地裡耕耘半生，他倆的住家承載了夫妻的生活之道。房子格局是模仿他最尊敬的安東尼‧雷蒙老師的居所，兩層樓木造樸素住宅，沒有玄關，挑高的天花板讓空間顯得開闊，落地窗有夏木的枝頭遮擋了陽光，在室內可以方便看到院子的四季更迭。
兩人在三百餘坪院子裡種下了一百八十株樹木，其中有五十多種果樹，另外多達七十種菜蔬，從耕土、播種、培育、收成、調理到食用。津端英子善用自家栽種的作物變出櫻桃醬、草莓蛋糕、可樂餅、番茄醬、麻糬……「我的任務就是讓他吃到他想吃的東西」，笑起來眼睛瞇瞇的英子女士靦腆地說著：「因為一直以來，修一也總是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四季分明的農作與園藝，隱居山林的生活樣態，與日本時下的一些下流老人又窮又病又孤獨，大大不同。於是紀錄片導演伏原健之，在第一次拜訪津端夫婦家，就被他們猶如「童話」般的退休生活給吸引。
他決定要拍攝「津端夫妻」的退休生活，要給世人不一樣的退休故事。導演鍥而不捨終於獲得這對老夫妻首肯，拍攝兩年下來，竟累積四百多卷影片，記錄了兩人極為自然的生活，以及充滿文化底蘊的生命哲學：
若不想讓光陰流逝，就要「積存時間」讓人生結出果實。
精采的紀錄片，也傳達了一個訊息：一個人退休後，二十年、三十年……不管多少年的餘命，「如何度過這剩餘的年日」，就決定了人生的品質。兩位相依相持的老人家，拒絕與孩子、孫子同住，常說：「我們無法給下一代金錢財產，但能留下富饒的土壤，讓他們能種出甜美的果實。」向自然表達敬意與和諧共存的真心，這是他們善待這塊土地的自豪，也留下美好的「環境哲學」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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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向夕陽敬酒：生命深秋時的智慧筆記》，有鹿文化出版，王浩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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