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言自得：冤冤相報何時了？

【明報專訊】有內地同業告訴我，內地和香港不同，香港DSE「狀元」都一窩蜂地要讀醫，但內地最頂尖的學生卻不一定對醫科趨之若鶩，有些父母更不鼓勵子女報讀醫學院，其中原因很多，內地醫患關係鬧得不好，當醫生有人身風險，肯定是其中一個。

過去幾年，內地病人入院不治，導致家人遷怒醫護，報復式襲擊甚至殺害醫生的案例間有所聞。但類似悲劇並非內地獨有，美國約翰·霍普金斯醫院（Johns Hopkins Hospital）是世界公認一流的醫院，在2010年，當醫生告訴一名男子其母親健康情况時，男子突然開槍射傷醫生，再開槍殺死母親及自殺。2019年，在印度加爾各答，一名病人入住醫院深切治療部後死亡，憤怒的家屬湧入院內襲擊醫護人員，導致醫院員工大規模罷工抗議。

醫生和病人家屬，往往因溝通不足和種種誤解而關係欠佳，要是病人在治療期間死亡，家人對醫生的憤怒和仇恨，不難觸發他們報復的衝動，文明一點的可能是通過不同渠道投訴或採取法律行動；極端或投訴無門的可能訴諸暴力，甚至殺害他們認定為兇手的醫護。醫患如此，其他人又如何？

歷史上因復仇殺人，甚至破家滅國的例子不勝枚舉。我國較為人熟悉的是春秋時伍子胥的故事。他因為父兄被楚平王冤殺，逃亡吳國後率兵攻破楚國城都，當時平王已死，伍子胥掘其陵墓再將其鞭屍三百，並屠殺楚國宗室，楚國幾乎滅亡。至於因種族宗教互相仇殺的例子更是多不勝數，原因多是「國仇家恨」，但往往「家恨」比「國仇」更易令人殺紅了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敵人全家誅盡殺絕。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在戰亂中失去家人至親的又如何？戰爭往往令人心靈留下難以癒合的傷痕，使他們心內充滿仇恨，這感覺在兒童身上特別強烈。他們親身經歷暴力，目睹父母家人被殺，家園被毁，自身可能受到肉體創傷或成為殘廢，不期然會產生強烈的憤怒和復仇慾，甚至扭曲了整個人生價值觀，視復仇為畢生最終目標。震驚世人的非洲盧旺達大屠殺，是典型例子。曾是比利時殖民地的盧旺達，胡圖和圖西兩族仇殺不斷，勢成水火。1994年，得勢的胡圖族在100天內屠殺80萬圖西族人；及後圖西族領導的盧旺達愛國陣線推翻政府，向胡圖族報復。在新聞媒介可以看到，有不少兒童兵參與這毫無理性的恐怖殺戮。後來政府雖推動和解，但雙方的仇恨仍未平息。

想不到到了今天，世界又見烽煙四起，無休止的殺戮又再重現眼前。每次在電視上見到那被無情戰火摧毁的家園，那些失去家人，兩眼空洞欲哭無淚的無助兒童，以及那些因缺糧而骨瘦如柴奄奄待斃的嬰幼兒，不禁要問在這情况長大的兒童，怎可能心中不充滿怨憤？怎能不仇恨把他們弄到如斯境地的敵人？大家都明白「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意思，但化解仇恨，可不是一代兩代人的事。有些政客，愚蠢到以為只要把敵人趕盡殺絕甚至種族滅絕，便可一了百了，不再擔心他們報復。秦朝滅亡，雖然歷史歸功於劉邦的漢，但滅秦主要還是靠項羽帶領的楚軍。《史記》裏面的「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我們應緊記的歷史教訓。

文：霍泰輝（兒科專科醫生）

（中大榮休教授，專攻新生兒，論盡奇難雜症，月旦醫護界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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