膺日大獎佳作 港產「北魏黑體」 將矛盾砌成從容
【明報專訊】世界上有什麼可以超越時間？愛？記憶？字體又可以嗎？「方正黑體」在1998年釋出，跨越27年來到紙版讀者正在看的這段引言上，看來字體真的可以超越時間。
以「激發超越時間的創意」（Motivating Timeless Creativity）為宗旨的「森澤字體設計競賽」，前身為「國際字體競賽森澤獎」，自1984年起舉辦。最新一屆競賽首次在已有的日文和歐文組外，新增繁體中文、簡體中文和韓文組。比賽分為由評審評選的「森澤獎」和粉絲投票的獎項，兩類獎項共見3個香港人的名字，當中香港字體設計師陳靖軒的參賽作品「北魏黑體」斬獲「森澤獎」繁體中文組的佳作（Honorable Mention）。
黑體骨架+北魏外皮 如新舊對話
陳靖軒曾先後推出「思緒重生體」和「思緒漁灣體」兩款字體，這次參賽的「北魏黑體」是他用約3個月時間全新創作。如陳靖軒所形容，北魏體「無論是書法，還是街上招牌，都有些粗獷，但又帶有結構性的理性。它的線條未必很工整，但氣勢很厲害」；而黑體「可讀性高，很容易或者在遠處就可以看到……這種較資訊主導的字體，可能較平滑、制式、沒有什麼情緒」。兩種字體風格迥異，陳靖軒為何會有合併兩者的奇思妙想？他解釋「始終只是比賽，我不用考慮那麼多商業性，所以我想實驗多一點……嘗試將黑體的skeleton（骨架）和北魏這麼有性格的skin（外皮）拉在一起，就好像是一種新舊對話」。
陳靖軒覺得這款「北魏黑體」正是在處理一個矛盾，而他很享受矛盾所帶來的張力，「我不是簡單地把北魏的筆意就這樣放在黑體上，而是拆解筆畫的節奏」。陳靖軒以石碑上的北魏體為主要參考，他發現「刻石碑時，字的重心會有不同，例如左邊（部首或部件）會高一點、右邊（部首或部件）會低一點，有種好像不是站得很穩，但又站得很穩的張力，也有一些撇、捺會特別外放」。除了參考石碑，陳靖軒亦會臨摹北魏書法，「我要試字的勁度，開首和收筆之間到底『落力』位在哪裏，『落力』位其實就是黑色墨聚焦的位置，一用力，墨就會散，會散在上、下、左、右？這些都要試」。
在陳靖軒用作參賽的百多個文字裏，他說自己在設計字體時很喜歡從「過」字開始。「很多人都會說『永字八法』，造了個『永』字，就已經有8個筆畫，但我個人不喜歡『永』字……選『過』字可能其中一個原因是它的『艇仔邊』（即部首「辵」），兩岸三地寫法都不同，所以我覺得（艇仔邊）最能突顯香港寫法」，陳靖軒如此說。他先由臨摹書法開始，再用鉛筆起稿、上色，做出數個版本的「過」，最後再微調部首和部件的比例、橫直筆的擴張和外放等。又如「破」字，陳靖軒便選擇把左邊的部首「石」縮小、右邊的部件放大。
橫直筆粗度相近 調整部首部件免過黑
調整部首、部件比例，陳靖軒說是想解決黑體有很多筆畫重疊，而出現過黑的情况。他亦刻意在某些字「避黑」，如部首「言」字最上面的點，普遍寫法是斜寫，並碰到下方的橫筆，但為免相接處過黑，陳靖軒把點挪開、平放，角度設計得跟下方的橫筆幾近一模一樣。他又留意到，在着重折筆點的書法世界裏，「北魏體」大多是「有腳字」（即在開首和收筆處額外加的痕迹），但因為倒「V」形的雕刻刀搭配槌仔鑿石碑時，鑿出來的文字會較書法的外放之餘，鑿完一個筆畫就會緊接着鑿相連的筆畫，很少「有腳」，所以他在大部分文字，如「統」、「四」等，都略去字腳。
那麼黑體的身影在哪裏？陳靖軒在「北魏黑體」裏，保留黑體橫直筆粗度相近的特性，更希望每個字在正方宮的字面框和字身框裏都有黑體的飽滿，「如果是書法字體，其實要造得細些，因為某些筆畫會特意拉長、拉寬，營造書法家的個性，但我拿走了（這個特性）」，因為他覺得這套字體始終是電腦字體，要排成一個段落時，「每一個字都從容不迫在正中間，不會bumpy（顛簸）」，把黑體可讀性高的特徵都囊括其中。
評審讚流暢具感染力 多筆畫字可改進
從評審角度又如何解讀「北魏黑體」呢？日本設計師廣村正彰（Masaaki Hiromura）說「這款字體易於閱讀，橫排文字如波浪般流暢自然」；台灣設計師何婉君說字體「營造出一種復古招牌的感覺」；而同樣來自香港的設計師許瀚文說「設計極具感染力，每個字的曲線處理都非常出色，尤其是『心』字的部首」，但他亦提到「對於筆畫較多的漢字，線條的粗幼還有提升的空間」。
陳靖軒讀廣告出身，投身字體設計行業初期，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學習過字體設計。他說一開始都是靠自己摸索，例如看到某個漂亮的日文字體，便嘗試用那個字體的比例、筆畫的粗幼度，拼合出繁體中文字；後來有朋友兼師父Francis Chow——「EVA明朝體」的設計師——教他如何組裝字，「當一個字有很多筆畫時，筆畫的粗幼度要外粗內幼；部首『糸』的3點要怎樣組裝、置放……所以很感謝他在我什麼都不懂時就開始教我」。
直至去年9月，陳靖軒到英國雷丁大學（University of Reading）修讀字體設計相關的碩士課程，課程會接觸不同語系，他說視野變得更全球化，再回看這套字體，他說「用在招牌上當然沒問題，但現在有些招牌已經用熒幕顯示，會做一些motion graphics（動態圖像），這款字體都很實用，因為它直筆、橫筆線條相近。我會幻想這套字體能用在這些新媒介上，這就是（新舊對話裏）我覺得新的地方」。另外，據官網介紹，比賽主辦方株式會社森澤有機會和優勝者合作，把獲獎作品商品化。陳靖軒說不能透露太多交涉詳情，但就指假如合作，這套「北魏黑體」有機會做成日文，或更多不同語系。他認為若能把香港的美學延伸到日文、韓文或簡體中文等，「是一個反向的文化輸出」。
文：譚雅詩
設計：賴雋旼
編輯：鍾卓言
電郵：friday@mingpao.com
[開眼 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