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言自得：變通

【明報專訊】戰國時秦將白起長平一戰大敗趙軍，坑殺趙卒40萬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當時趙國領兵的將領趙括，在父親名將趙奢影響下，自幼熟讀兵書，以為天下無敵，但全無實戰經驗。趙孝成王起用他代替老將廉頗出戰秦軍時，上卿藺相如帶病進諫，指趙括只懂死讀兵書而不知變通，不可為將。然而趙王一意孤行，結果趙括上任後便依書直說，不曉通權達變，放棄廉頗的穩守策略，糧草被截仍全軍出擊，中了白起誘敵之計，在長平被秦軍包圍，損兵過半，除了自己兵敗身死，全部降卒更因糧食短缺遭白起下令坑殺。趙國從此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變通對調兵遣將的重要，《孫子兵法》着墨不少，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皆是。用兵如此，行醫何嘗不是？古人曾綜合孫子和醫家中睿智者的言行著述，作出一個兵醫並用的總結：「善兵者如水避實擊虛，善醫者如絲引邪出表：無定式，唯達變而已」。

行醫如用兵無定式

說起變通，令我想起多年前3個危殆病人的例子。第一個是只有兩歲，從澳門過來就醫的男孩。他患了晚期血癌，病危時他母親向我哀求，說希望能在兒子死前帶他回澳門老家，因為祖父母都非常渴望孩子能在澳門安葬。要是他在香港過世，申請把遺體送回澳門不但曠日持久，而且費用高昂，他們負擔不起。當時我的上司出了名怕事，極力反對，害怕孩子途中有事她要擔負責任。為免他父母甚至一家人抱憾終生，我仔細思量有什麼合法途徑可以幫助這家人，和上司細細商討並動之以情，終於得到上司默許。我和照顧了孩子很久的護士為孩子駁上衣衫遮掩得到的止痛鎮靜劑點滴，把他送到港澳碼頭。孩子平安到埗，回家後翌日逝世，從他父母的來信得知，他們一家人得償心願，對香港的醫護感激莫名。

第二個例子也是一個患末期癌症，大約12、13歲病童。他來自單親基層家庭，父母離異多年。他一向由母親撫養，她沒受過多少教育，而且非常迷信，為了兒子的病，訪神問鬼已不知多少遍。一天下午她特別指明要見我，然後告訴我她昨晚夢見神人報夢，告訴她兒子要離開醫院才有生還機會，否則凶多吉少，所以她要馬上簽署帶孩子出院，我告訴她孩子病重，實在不適宜出院。她情緒愈來愈失控，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眼見情况將一發不可收拾，我和另一名同事商量後，並徵得孩子母親同意，一齊用輪椅把孩子推離醫院大樓，在停車場繞一圈，不用真的出院。過兩天孩子逝世，母親覺得已經遵從了報夢神人的指示，可以做的都已做了，孩子離世是天意，她自己也覺得釋懷。

第三個例子是一名在新生兒深切治療部的極度早產兒。極度早產兒由於器官發育未成熟，病情非常不穩，能否存活也不肯定。他的父母篤信道教，有一天他們要求放一本寫了符咒的經書在嬰兒的牀褥下，並邀請道長來施咒。這在當時是絕對不容許的事，但父母懇懇哀求，同時我考慮到牧師神父來為病人祈福傳道，以及把聖經放在病人牀上從來沒有問題，沒有道理把其他宗教拒諸門外。於是我便向部門的護士展開游說，病人父母終於得償所願。

行醫如用兵，只要符合法、理、情，變通有何不可？

文：霍泰輝（兒科專科醫生）

（中大榮休教授，專攻新生兒，論盡奇難雜症，月旦醫護界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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