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福苑五級火|家屬痛憶七小時求救通話 好爸爸火海保家人 嫲嫲、女嬰、外傭四命喪
「哥哥揸實兩個嘅拳頭,個鼻充滿哂鼻血,我知道我哥已經好堅持,用咗佢一生嘅能力去睇住我媽,睇住阿欣欣,佢頂咗好耐。」大埔宏福苑居民 Jack ( 化名)憶述葬身火海的哥哥,最後的七小時求救通話。
五級火造成至少 160 人遇難,六人至今失聯。死亡人數最多的宏泰閣,曾經住着一家七口,爺爺剛過 70 歲大壽,15 個月大的女嬰欣欣,差幾天滿一歲半,他們期待着 12 月帶欣欣去台灣旅行。
一場無情大火,先在鄰座宏昌閣燃燒,迅速波及至欣欣所在的宏泰閣。家裏的窗口被發泡膠板擋着,火焰在外燒,濃煙從縫隙攻入大廈,警鐘沒響,留給他們逃生時間迅速流逝。
那時在上班的叔叔 Jack (化名)、媽媽 Ali (化名) 和爺爺,從報道得悉家園失火,急急趕回。由當日( 11 月 26日)下午六時許,Jack 和 Ali 與被困火場的家人通話,直至晚上九時許,電話另一端再無回音,約半小時後通話斷線。
新聞系學生拍下火場外支援:「媽媽喺度,叻叻呀欣欣」
他們語氣鎮定,一直不停地鼓勵家人:「媽媽喺度,叻叻呀欣欣,叔叔喺度,OK㗎,得㗎,媽媽係度,欣欣係度⋯⋯」這一幕,被浸會大學學生媒體《新報人》拍下,《集誌社》找到欣欣的媽媽 Ali 和叔叔 Jack,確認四位家庭成員,包括欣欣、爸爸、嫲嫲和工人姐姐 Sandy (化名)已罹難。
「嗰陣時,其實我眼見就已經好似放煙花咁,我搭火車返嚟,我見到其實我屋企已經成棟好似煙霧瀰漫,已經轟得好犀利。」 Jack 語調平穩地說道。
被困火場 每 15 分鐘致電報平安
當日下午,上完夜班的爸爸,正在家裏休息。那時,他察覺到有刺鼻的煙霧飄入屋內,打開門,望向走道,已白濛濛一片。他跟從消防呼籲,盡量留在安全地方,用濕毛巾塞住窗門,等待救援。
還有,他每 15 分鐘打一次電話,與家人報平安。
「細佬,我真係衝咗出去,成頭黑返晒入嚟,究竟𠵱家處面嘅情況點呀?」
隨著火勢更為猛烈,現場升至五級大火,屋內停水停電,嫲嫲、欣欣、Sandy 和爸爸退到家中的大房中躲避,期盼着消防員破門。
Jack 開始在電話中聽到嫲嫲呼吸急促,不斷嚎哭,「救命呀!我唔知點算呀!欣欣呀,一定要救佢出去呀!」
外傭、母親、女兒倒下 好爸爸無助求救
火場裏啪啦啪啦的聲音越來越大聲,時間一分一秒消逝,距離宏泰閣起火已有三小時。此時,全屋只剩下一部手機有電,打電話找 Jack,「聽到大佬不停對工人姐姐叫:『你頂住呀,你頂住呀,你唔好冧低,你冧低,我真係搞唔掂』;另一邊手不斷拍阿媽,『阿媽醒呀媽 你唔好瞓』,之後又隻手抱住欣欣:『阿女真係要醒呀,醒呀,冇咗你唔得㗎!』。」
Jack 說,哥哥叫了五至十分鐘後,問他:「究竟消防員幾時嚟呀?我報咗警好多次啦,佢哋去咗邊度呀?我真係乜都可以唔要,你可唔可以,淨係救咗佢哋先?」他復述着那時哥哥的吶喊,語氣充斥着焦躁、無助、緊張、驚恐。
弟闖封鎖線 聞消防難「攻」火海
Jack 相隔螢幕聽到哥哥的求救,他按捺不住,衝進封鎖線內,找到了消防指揮車,直接向消防求助,「我依稀聽到裏面 Commander(指揮官)嘅車就講,『唔掂呀,宏泰真係攻唔到上去,14 樓攻唔掂,完全係火燒哂,我哋上唔到去』。」
Jack 站在外面,聽到如同「判死刑」的消息,心裏一灰,「我唔知有啲咩反應,我真係攞住個電話呆咗」。Jack 不願就此放棄,堅持不間斷對哥哥吶喊:「頂住呀,堅持住呀,大佬,你得㗎,我知你可以㗎!」
說着說着, Jack 轉頭望向 Ali ,「我好多謝阿嫂,真係可以好冷靜,我喺隔離已經崩潰,我阿嫂係咁不停嗌老公啦,嗌欣欣,嗌奶奶。」
「我成個鼻都係血,我真係無力啦,細佬」
哥哥最後對 Jack 說:「細佬,𠵱家真係搞唔掂。我淨返一次出去嘅機會,因為我成個鼻都係血,我真係無力啦,細佬,我等唔到啦。你真係要搵人救我個女呀,我乜嘢都可以唔要,真係救我個女都得㗎啦。」
晚上九時半,四人被困火場第六小時, Jack 聽到嫲嫲臨死前的抽搐聲,再那之後電話另一頭再無人回應,直至十時多電話斷電,結束通話。
隔天早上 Jack 和 Ali 收到警方通知,在房間找到哥哥和媽媽,那時他仍然心存希望,欣欣和 Sandy 也許已經救出。
直至下午,現場傳出消息,如找不到親人,可到社區會堂認領遺體。他們到會堂,認到哥哥和媽媽,他們遺體完整度可達九成,「有少少釋懷」 Jack 說。
「佢真係一個好盡責嘅好爸爸」
「哥哥揸實兩個嘅拳頭,個鼻充滿哂鼻血,我知道我哥已經好堅持。用咗佢一生嘅能力去睇住我媽,睇住阿欣欣,佢頂咗好耐,佢真係一個好盡責嘅好爸爸。」
希望持續不久便被幻滅。很快 Ali 收到警方指示,Sandy 的遺體在 17 樓找到,而欣欣也在警方製作的遺照相簿中找到了。
「我相信佢(Sandy)係到最後嗰刻回光返照,醒一醒,抱住欣欣衝出屋企咁,所以我相信佢係去到後樓梯頂唔住,跌低咗欣欣,佢自己碌咗落樓梯。」 Jack 猜測。
工人姐姐 Sandy 兩年前來到 Jack 的一家中照顧兩老。他說 Sandy一直把父母照顧妥貼,欣欣出生之後,欣欣主要交由Sandy 照顧,因此很親 Sandy。
外傭 Sandy 親切 視如家人
Jack 猶記得,Sandy 「成日笑笑口」,嫲嫲很喜歡她,知道 Sandy 在印尼有兒子,便常常暪着 Jack,私下給 Sandy 「獎金」。他說,嫲嫲早已把 Sandy當做家人一樣,加上她廚藝了得,「佢第一日返到屋企煮餸,煮九大簋畀我哋呀。大佬、我都呆咗呀,阿嫂都真係心諗,食唔食得㗎?又好好食㗎喎!」
Sandy 離鄉別井多年,異鄉盡力照顧無血緣關係的「家人」,近日在家鄉印尼起了屋,她打算下年完約後,回家度假一周,與丈夫和兒子見面。
他不敢親自聯絡 Sandy 的家人,藉着報道與他們說 I am so sorry (我很抱歉)。現時工權會介入協助, Jack 期望能將最大的賠償額直接交到 Sandy 的家人手中。
訪問當日,( 5 日)是大火的第十天,Ali 和 Jack 已填了無數多張表格,一方面「趕死線」申請社會各界和政府的援助金,另一方面要盡快認領遺體, 處理家人的身後事。
Jack 形容事件發生初期「好混亂」,直到認領遺體,才有社署社工主動接觸他們;津貼方面,他說,是靠街坊自己申請,頭三四天東奔西撲,由大嫂與自己兵分兩路排隊申請。
反覆提起的災民證、死者名稱、居住單位等資料,讓 Ali 和 Jack 保持着理性,同時又提醒他們痛失親人的事實。
由「一件家俬都沒有」到三代同堂
Jack 說,哥哥出生前,父母在九龍區居住,爸爸身兼三職、媽媽也在外拼搏,至八十年代宏福苑落成,他們用積蓄買了宏泰閣一個小小的單位。媽媽曾說,「有一間屋,安心好多」。後來,父母在宏泰迎來了第一個小孩,「爸媽真係好開心,佢哋終於真係有個自己嘅結晶品。」 Jack憶述。
單位由四十多年前,「一件家俬都沒有」,到一件一件地補齊,三代同堂,一家人想像着,欣欣能在宏福苑快樂成長。
失去欣欣是 Jack 的最痛。媽媽 Ali 說,一家人出門,欣欣的小手總是堅持拖着叔叔,「佢真係特別開心」。訪問中, Jack 雙眼通紅,談及家人被困的經過,記者以為這是最艱難訴說的部分,只是當他嘗試回想欣欣的日常時,他再也忍不住,淚珠像不受控般潸然而下。
Jack 說欣欣出生後這 15 個月裏,帶給一家無盡的歡樂 ,「可以話係我哥人生嘅高峰期,最快樂嗰 15 個月。自此之後,每逢提起佢,或者看到佢嘅相都會喊。」
12月舉家外遊夢碎
由規劃 12 月初旅行,到如今一家三口決定未來也要住在一起,現時當務之急是處理好家人的身後事,也考慮搬離大埔區。訪問期間,鄰近的幼稚園放學,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在公園放聲尖叫追逐,難以讓人忽略他們的存在。也許,他們一家也幻想過欣欣放學後,在這個公園空地與同學遊玩,Ali 提起,她早已為欣欣挑選心儀的幼稚園。
Jack 在大埔住了 40 多年,有相熟的街坊在火場離世;短短 15 個月裏,欣欣與家人走遍大埔,「我們三個也會觸景生情,有時不是我們不想懷念他們,是心頂不住」。
Jack裝着輕然淡語的樣子說,前日在餐廳裏,父親看見隔離枱齊齊整整,「𠵱家我要兼顧住我阿爸,我阿嫂呀,所有嘅申請呀,我唔可以冧住。 」
傷痛同時 忙於找資訊 找物資
同樣為口奔馳,Jack 由一名尋常打工仔成為「災民」。這幾天的日常,也如普通人無異,八點半起床,先查看有什麼援助金申請,十時前出發,回到廣福邨申請,到下午吃一下東西,再遊走一下,看看會不會碰到相熟的街坊,然回到「宿舍」。
他形容,現時的生活如同上班,十點至六點就是找資訊,夜晚就回去物資站「𢯎嘢」,攞返水、紙底褲、鞋襪等,如分身乏術,也要拜托 Ali 幫忙。
「一個人擁有好多嘢個陣,永遠唔知欠缺啲乜,原來當間屋燒咗,剩低呢身嘅裝備,原來底褲都好欠缺。」
「有得聯絡便聯絡」
Jack 想對香港人說,無論做任何事都好,要想清想楚,「唔好利益衝突,人命嚟㗎 」,他還想說,在生的人,真的要珍惜眼前人,「原來人生好短暫,一夜之間真的可能什麼都失去,大家都不會知,一定要珍惜現在,有得聯絡便聯絡,無得聯絡時便後悔莫及」。
「有啲咩做咗先,諗就後悔,我𠵱家都後悔咗好多嘢。」
記者不忍人的問他有何悔?
他回答,總說了很久要一家人去旅行,「我媽好著重家庭,佢成日同我講:『阿仔呀,去下旅行啦』因為真係搵食,真係行唔開 。」Jack 說,由台灣、日本、泰國,一家人暢想了不同行程,媽媽想去日本,哥哥打算「近近哋」到台灣,甚至情同家人的 Sandy,也邀請一家人來年到印尼作客,「下個禮拜其實大家真係得閒」。Ali 補充,「驚搞唔掂」15 個月大的欣欣,一家人原打算先試水溫。
「其實我哋都好有舖排,今年就去台灣、下年就去日本、之後就去泰國,總之周圍飛,一家人齊齊整整。」Jack 說,也許待四人的身後事處理好,爸爸身體又容許,就帶上他們的護照、物件一起旅行。
採訪後記|忍痛受訪 盼用文章寄思念 活著的「地獄」 需時間跨過
採訪之前,Jack 說,自己是第一次受訪,希望記者能夠「 guide 住」,生怕有話說錯、離題萬丈遠。採訪之後,他說,受訪是希望用文章記住對家人的思念。
電影《破・地獄》中有一句:「不止死人要超渡,生人也需要破地獄,生人都有好多地獄。」 Jack 一家信奉道教,對他們而言,大火帶來了生離死別的苦,語言不能表達的痛,超渡家人後,眼前活著的「地獄」仍需時間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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