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55名涉初選案的民主派提早到警署報到,47人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最終45人罪成,判囚4年2個月至10年。《獨媒》在裁決前後訪問被裁無罪的李予信,談他如何度過漫長審訊,又怎樣看待未來。
2024年5月30日上午,西九龍裁判法院第三庭。三名國安法指定法官步入法庭,指示法庭書記向律師和記者派發判詞和摘要。庭內眾人屏息靜氣,律師和記者開始拿起文件翻找,餘下那個特大玻璃被告欄內,未獲發判詞的15名不認罪被告一臉茫然。不久,自行代表、坐在律師席的劉偉聰,抱着身旁的律師開始哭泣。
法官陳慶偉最終宣布,14人罪名成立,只有劉偉聰和李予信二人獲判無罪。宣布結果一刻,李予信望向旁聽席,揚了揚眉,輕輕搖頭。散庭時,他經過其他被告離開,一直右手放胸口,望着其他人,微微躬身點頭。
兩星期後,律政司確認就劉偉聰的無罪裁決上訴,沒有就李予信的裁決上訴,令他成為《國安法》下,第一名脫罪而且無被上訴的被告。一個月後,李予信現身西九龍法院外,排隊旁聽同案被告的求情:「唔講太多點解,淨係想過嚟,想喺度。」
《獨媒》在裁決前訪問李予信——大學畢業後便當選區議員,不足一年後參加立法會初選,繼而被捕、被控,三年以來,他如常讀書、返工、跳舞、打拳,修畢法律博士課程(JD),贏取代表香港參賽的資格,還頭一次在擂台上揮灑汗水。
在審訊時踏入30歲的他,當時面對漫長法律程序和未知的結果,說得最多的,是「我唔想畀佢牽引咗我嘅生活」。學打拳培養出他的韌性:「攻擊底下一定要有反應」;跳舞讓他表達所相信的事:「我可以有個空間去繼續說話」。越活越積極,因為「我都想畀人見到,其實每個人嘅士氣都係靠自己去保持住⋯⋯冇人攞走到你。」
如今回復自由身,李予信說覺得整個社會的創傷和苦難未完——他希望留在香港,繼續以藝術處理社會創傷、服務社區基層:「做返自己⋯⋯自己有興趣、有感覺嘅,繼續去追隨、繼續去鑽研,去理解、去推廣、同人 share,建立好自己喺度嘅連結,去做好自己所創造出嚟嘅嘢,就係留喺香港最重要嘅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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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出政壇
如今31歲的李予信,踏足政壇是2019年。那年他26歲,於中大社工系畢業,7.21正式成為註冊社工,同年代表加入不足一年的公民黨參與區議會選舉,在「紅區」北角錦屏當選。
初初上任,在滋擾中堅持揼石仔,成功贏取街坊的支持,令他倍感社區工作適合自己;與此同時,他也萌生對政策的關注,想出任立法會議員推動政策和資源分配的改變。剛好黨友退出競逐超區,他又在6.12一周年被捕,最終被黨徵召參選。
2019年11月,加入公民黨不足一年的李予信,當選北角錦屏區議員。
初出政壇、知名度稍遜其他參選人,李予信終在初選落敗。他繼續在區議會工作,直至2021年1月6日遭上門拘捕。三年後憶起,他仍記得聽到控罪時感覺的荒謬——不因被捕,因從政那刻已有心理準備;而是因控罪內容與初選有關,「係一啲我哋一直覺得好平常嘅事情。」
47人終被要求提前報到,於2021年3月1日提堂。經歷四日三夜馬拉松式聆訊,包括李予信在內的15人獲批保釋,但律政司隨即覆核,他們續須還柙。在獄中,李予信坦言覺得有點迷茫:「我自己作為一個擁抱民主自由價值的人,係咪從此就冇嘢好做呢,冇嘢畀我去伸張我所相信嘅事?」面對在香港沒有先例的檢控,未來也充滿未知——若不獲批保釋,真的可能「一直坐到審為止」。
最終,李予信還押約兩周後,在高等法院獲批保釋。雖然獲得人身自由,但附帶的保釋條件,像是不得發布和作出任何被視為危害國安的言論、行為,卻是另一重限制,沒有標準可參考下,「感覺好似我而家做啲咩都可以喺一個唔啱嘅方向被詮釋。」
到底下一步可以怎樣做?笑言被捕是「終於畀我抖一抖」,不過現實卻沒有太多時間讓李予信迷茫——他笑說,獲釋第二天,就要回區議會開會,正修讀第二個學期的法律博士(JD)課程也有論文要交:「突然間撻返着個人⋯⋯好似世界所有嘢仲運作緊,我冇乜時間去停落嚟,我仲有啲責任喺身上面。」
李予信於2021年3月15日獲保釋後,翌日便出席東區區議會會議。(資料圖片)
唔通我仲等你?
獲釋後的數個月,李予信如往常一樣投入社區工作,跟進疫情、社區的情況。不過,隨政府放風,指區議員宣誓失效要賠償薪金,再加上有案在身,「好難有個長期規劃畀到個社區」,他最終還是在9月,如其他超過二百名民主派區議員一樣辭去了議席,原有的辦事處則改為寵物店,他偶爾兼任店長工作。
失去了全職工作,又未知審訊日期,李予信笑道:「唔通我仲喺度等你咩,我梗係做自己嘢啦。」他逐漸將生活重心轉回自己的興趣和專業上,包括以社工身分進行青少年工作,和繼續兼讀JD課程。那年因為想更好裝備自己的區議員工作、及對司法和人權議題有更好的理解,而選讀法律博士,自失去了議員身分,他不再從職涯角度出發,而是專注在修讀過程中,知識的增長、及對自己處境和案情的理解。
李予信也投放更多時間在他十幾年的愛好——跳 Breaking。在區議員身分以外,或許最廣為人知的,就是李予信的「B-boy」身分。訪問在他與朋友合租的 Studio 進行,音樂一起,李予信便隨旋律、節拍、Rap 詞即興起舞:「(Hip Hop)自由、釋放嘅感覺好吸引到我。」
Hip Hop 源於六、七十年代美國紐約街頭,當時幫派打鬥頻繁,直至有次專門調停糾紛的和平使者在衝突中喪生,各幫派遂召開和平會議,以派對、跳舞、社交文化取代往昔暴力。李予信自言受這段歷史吸引,31歲的他,自中學接觸 Hip Hop 和街舞起,人生一半時間也在跳舞,放學跳、放假跳,做區議員時也會在北角跳。「無論係啲咩開心唔開心,我都會透過跳舞、或者搵朋友去跳舞去抒發」,他尤喜歡與人「Battle」:「同人競技係話畀人聽,自己係咩人。」
捲入了案件、又碰上疫情,加上舞藝逐漸成熟、社會氣氛改變令靈感增多,候審那段期間,李予信開始與一起跳了十多年舞的隊友,進行編舞創作,以較為劇場的模式展示街舞,探討善惡、人性等主題。兩三年間一口氣參加了十多個比賽,獲得不少獎項,對李予信來說,透過跳舞,「我覺得我可以有個空間去繼續說話,我可以繼續透過跳舞去講我咁多年都相信緊嘅嘢。」
與此同時,他也發展新的興趣泰拳。李予信2020年有份為健身、搏擊、舞蹈業界爭取防疫基金,認識了當時任聯盟召集人的師傅。自小常愛看拳擊比賽的他,很想在艱難的社會狀況,「挑戰一件我曾經以為做唔到嘅嘢」、「保存返自己嘅士氣」,於是自2020年末開始學拳。
2020年8月,李予信召記者會為健身、搏擊、舞蹈業界爭取防疫基金。
雖說以往有跳舞底子,但泰拳的體能要求是另一層次。李予信培養了健身的習慣,由以往打一分鐘已經「收檔」,到現在可以連續打三輪三分鐘;也由以往「好驚畀人打,眨晒眼、瞇埋眼」,到現在「開始冇咁驚,可以打返嗰啲曾經打到我死嗰啲人」,「會對一啲攻擊好有反應⋯⋯當有人咁樣攻擊你啲時候,你可以點樣去化解同還擊。」
泰拳為他帶來什麼得着?「老土啲講真係意志力囉」,他輕輕笑了。技術固然重要,但若沒有戰意和體格去執行,也屬枉然。「打拳成日都面對 physical 嘅威脅,咁你喺嗰個人面前可以點克服佢、停止佢嘅攻擊,甚至乎可以食返住佢呢?」,透過慢慢進步,克服一個「原本好驚嘅人」,學拳的過程教曉他,「點樣可以有決心去做一樣嘢。」
也因此,當他被打斷鼻樑,以致審訊期間不慎被踢中頭,致腦震盪入院、「嘔到七彩」,滿腦子盡是「打拳搞到咁係為乜嘢」時,他還是選擇繼續下去——「其實依個都係必經嘅經歷嚟,一啲你做得差而受傷嘅經驗,係令到你做得更加好。」他想要不斷進步。
持續的小勝利
2023年2月,候審近兩年的47人案,終於開審,李予信不諱言有點期待。他形容,之前「有個問題喺度,但你冇任何嘢可以做到」,至開審後總算能着手處理,「每日開審都感覺好充實」。
118日的審訊,有別於不少被告穿西裝,李予信每天都用心搭配不同服飾上庭,帶有型格、復古的風格。深信「You are what you wear」,他說襯衫對他來說是一個儀式,讓他每日持續地「feel good」、「小贏」,贏過一些「阻礙我 enjoy 生活嘅不可抗力的力量」。他笑言,「喺一個咁樣嘅 situation 底下,應該冇乜人有閒情逸致,或者唔會諗咁多呢啲嘢」,但正正透過襯衫,在這樣的阻力底下,「我仲可以做到自己鍾意嘅自己」、「行使緊一種選擇嘅自由」。
118 日的審訊,李予信每天都用心搭配不同服飾上庭,帶有型格、復古的風格。
這種「小勝利」不獨體現在襯衫之上。審訊那半年,李予信一周五天上庭,散庭後有三晚會到中大上三個小時的JD課堂,其他日子就練舞,周末再繼續溫書和學打拳。審訊期間,他與團隊公演過數場編舞劇場,審訊結束後,他再以47人案、佔中案等為例,寫下一篇探討普通法傳統下,刑事串謀控罪模糊甚或被濫用的畢業論文,取得JD學位;並把握結案陳詞到裁決的空檔,找了份全職的社工工作,「因為唔知第日仲有冇機會做」。
聽着李予信緊湊的日程、數不清的成就解鎖,再看着他說起個人處境的從容、說到心愛事物時的雀躍興奮,幾乎無法想像,他是一個背負着國安法案件的「被告」。但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麼理所當然——「我唔想畀佢(案件)牽引咗我嘅生活,我唔想被動地因為單案件而影響咗我生活嘅節奏,反而我係想主導返自己嘅生活節奏⋯⋯我唔會因為依單案而 sacrifice(犧牲)自己。」
雖然客觀而言,這宗案件的確限制了他未來的規劃,「但我點樣喺當下有限嘅自由入面,去用盡啲時間守護返我應該有嘅生活嘅 routine、我自己有嘅 lifestyle 呢,依個係我依幾年好大嘅課題」,「因為我覺得依樣嘢係我做人嘅基本嚟,如果我連依樣嘢都守唔住嘅話,咁我(保釋)出嚟係冇意思,我仲衰過坐監。」
也因此,在2023年12月的結案陳詞結束後,當李予信一得知翌年3月底,將有國際街舞賽事R16的香港區選拔賽,以及男子組 67KG 的泰拳比賽,二話不說就報名參加。對他來說,有案在身,成為驅使他「更加用力去做好我想做嘅嘢」的動力,即使比賽有可能與裁決相撞、甚至無法參加,但他覺得,「我唔可以喺思維上畀呢個限制住自己,我報咗先,我繼續練、練到底,睇吓可以行到幾遠」,「如果個(裁決)期未出嘅話我絕對唔會自己封住咗自己」。
結果裁決日期尚未定下,整個3月,李予信全情投入練拳練舞,一個月內減了8、9公斤,3月28日先憑取材意大利詩人但丁《神曲》的《地獄篇》的作品,與舞團在R16選拔賽取得冠軍,獲得代表香港到韓國參賽的資格。以往到外國跳舞,總會思考何謂屬於香港的風格,這幾年投入編舞創作的李予信,覺得「真係要有香港人嘅經歷同情緒,先至可能做到我哋某啲跳舞嘅表達」。比賽當天的表演以「地獄」為題,沒有直白地指涉某種情況,但他希望激起觀眾思考,何謂罪惡、何謂對錯。
跳舞比賽的第二天,李予信再勝出練拳幾年後人生首場拳賽。學拳第一天已在學習對打的他,覺得學拳是訓練真實博擊能力,「就算第日點都好,我都要玩返場比賽先對得住自己」。那天在台上,他很亢奮,「好 hungry、好想打」,「我會覺得(3月)28號贏到(跳舞)比賽你阻唔到,29號仲上到嚟打,我好興奮,我一定要 enjoy 每一秒嘅嗰種亢奮」,「真係完成咗一件想做好耐嘅嘢。」
2024年3月,李予信與團隊勝出了國際街舞賽事 R16 香港區選拔賽。
案件之外,兼顧學業和興趣,問李予信會累嗎?他想起短暫還押期間,讀過《心流》這本書,提到做自己熱愛、擅長而又具挑戰性的事時,會進入很專注的「心流」狀態,獲得很大的心理滿足,並會不斷追求進步。因此「我又唔會話自己會攰,我主要覺得好正」,他說時兩眼放光。
邊緣人的自信
2024年5月,裁決的日期終於定下。在裁決前兩個多星期再見到李予信,他心情平和,如常返工、跳舞、打拳,說的仍是那句:「我唔想畀依個案件好大影響自己日常嘅心情起伏,我唔想畀佢牽住我生活節奏」,「就繼續做自己鍾意做嘅嘢去到最後一刻。」
5月30日裁決日,李予信身穿一件畫有下山虎的夏威夷襯衫、一條爛牛仔褲,頸掛一條金鏈到庭。事後說起,他說就是穿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可能過一排都冇乜機會再着」;這身裝扮也像一個「被邊緣化的人,很有自信呈現於世界眼前」。
最終法官接納他較遲參與初選,沒有出席協調會議,對黨內討論是否簽署「墨落無悔」不知情,亦無提及運用否決權迫政府回應「五大訴求」,無法確定他是謀劃的一分子及有意顛覆國家政權,裁定他罪名不成立。庭外,半百傳媒包圍李予信,他說:「我只能夠同大家講,我心情好平和,多謝大家關心。」
2024年5月30日裁決日,李予信穿一件畫有下山虎的夏威夷襯衫、一條爛牛仔褲,頸掛一條金鏈到庭,他說這身裝扮像一個「被邊緣化的人,很有自信呈現於世界眼前」。
無人可取走的士氣
從候審到裁決,李予信也是一貫平靜面對,同時不斷推動自己前行。這股動力和強大的心理質素,到底從何而來?
若要往回溯,在李予信腦海首先浮現的,是他的「B-Boy」身分。
今天的李予信,是一名擁有法律博士學位的註冊社工,但他小時候的路其實從不順遂。自小讀書成績不好,試過留班,中三時被踢出校,再到全新的環境轉讀 DSE,因為讀書沒有自信、生活得不開心,他試過全個學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也記得,有次因為不願意跟從老師規矩,按分數出來領取試卷,便被老師當着全班同學,罵他長大後會成為一個「恐怖分子」,還沒收他的書包。
「我覺得點解我要受呢啲氣,點解你講就係,點解要完全跟晒你?」在教育制度的挫折,令少年時期的他充滿壓抑、怨憤和迷惘:「覺得依度唔屬於我,但我每日都要喺度咁耐,去學啲唔係真係咁有興趣嘅嘢,對住啲我唔係真係好 friend 嘅同學,我喺度搞乜嘢?」
是霹靂舞拯救了他。中三四那年,一次船上派對上,李予信看到親戚跳 Breaking,正是他當時一直在網上留意、覺得「好有個性、好正」的舞種,於是他開始學舞,找到自我表達的出口。跳霹靂舞的人,都被稱為「B-boy」和「B-girl」,那時的李予信,也將生活重心放在自己「B-boy」的身分上——「我係一個 B-boy,我放咗學就去跳舞,夜晚練到好行咪返學校坐吓休息吓」,這樣的心態,讓他捱過最困難的中學時期。
B-boy 身分所謂何事?李予信說,這個身分會每日提醒自己,「你係一個 artist,你要 keep fit、你要保持個體格健康,呢啲說話會不斷每日 push 住自己,久而久之成為一個習慣」。與此同時,「B-boy 有個 mentality(心態)就係你總會失手、你會跌落嚟嘅,但你跌落嚟嘅時候你唔會話畀人聽你跌落嚟,你仲會喺度繼續碌嚟碌去,碌返去第二個位置」。李予信說,霹靂舞許多舞步和舞姿,「就係透過 fail(失敗)得出嚟嘅新方向」,跌倒後仍繼續起舞的心態,他跳舞如是、生活亦如是。
李予信說,霹靂舞許多舞步和舞姿,「就係透過 fail(失敗)得出嚟嘅新方向」。
也是霹靂舞,讓李予信認識了李小龍。李予信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紋身,其中右臂紋上水流動的形態,是他在還押前紋了輪廓、獲保釋後再補完全貌。小時候看外國舞者的訪問,提到跳舞要看李小龍的書,李予信於是也跟着看,受其思想啟發。「佢定義水點解咁重要,就係佢係最柔嘅 substance,好難受傷、好難透過打擊或對抗可以贏到水」,李予信覺得,水很能代表香港,也是他這幾年來的生活態度。
跳舞以外,過去數年打拳,也讓李予信學習到,如何保存自己的「士氣」。「士氣係冇人攞走到你嘅,只有自己可以無士氣」,面對強大的對手、處於劣勢,如何繼續走下去?以往面對攻勢只懂擋格,但李予信記得師父說過,「你喺攻擊底下一定要有反應」。過去三年,他打拳、跳舞、以自己的案件做法律研究,正正就是對攻擊的反應,現實或許不盡如人意,但「我借助緊依啲打壓我嘅 momentum,造就一個更加完善、更加好嘅自己。」
四年前《獨媒》訪問李予信,他說「好想變勁啲」,現在的他,「變勁」了嗎?他笑說,「唔敢講好勁,但勁咗少少囉,相比起嗰陣嘅自己係真係進步咗」。何謂進步?他說是士氣和毅力的提升,越勁,就越能在挨打情況下,繼續堅持所相信的事。
苦難未完
裁決過後,47人案求情和判刑的日子,不時可見李予信在庭外排隊旁聽的身影。面對傳媒,他的話不多,但反覆強調的都是,想「喺度」、希望大眾關注案件。
雖然自己被裁無罪,更成為律政司沒有上訴的第一人,但李予信覺得,整個社會的創傷和苦難,並未完全完結,「仲 ongoing 緊」。作為案件的過來人,「我覺得自己人生多咗一個好重要嘅 mission,我要去處理呢種創傷同苦難,我要搵方法去治癒得到⋯⋯除咗治癒自己之外,一個社會嘅層次上,大家都可以有一個更有韌性去渡過苦難嘅能力。」
也因此,裁決前後,他接受了大大小小的訪問:「我都係想 share 依樣嘢畀人知道⋯⋯即使好頹、頹到可能好多嘢控制唔到、唔到你 say,仲有好多自由嘅空間我哋可以嘗試自己去發掘、去發展。」去聽求情也是同樣,「我覺得係一齊去面對一個 trauma 嘅過程」,他深信在地的共同連結,有助人們在新現實下 move on——不是完全抹去過往發生的事,而是學習如何帶着經歷和傷痛走下去。
最近,李予信修讀了一個藝術治療的課程,打算運用自己的經歷和專業、對舞蹈的興趣和經驗,處理社會創傷、服務社區基層。以往投身社區工作,也是希望尋求社會改革和公義,推進個人和集體的改變,如今大環境改變,他仍想以自己的方式,令社會變得更好。
「我覺得自己人生嘅意義同 purpose,好多時候都喺香港,喺香港生活咁多年,啟發到我、塑造到我成為今日嘅自己。」正如他跳街舞,都是想 represent 自己的地方、自己的根,李予信覺得,在這個城市孕育的集體回憶、共同價值、人際網絡,成為他想貢獻社會很大的動力:「可以 contribute 一個地方嘅事務,從中可以獲得好多滿足感,依種滿足感喺其他地方係攞唔到。」
裁決前曾問李予信,想對未來的自己說什麼,他先笑說:「再(變)勁啲啦⋯⋯」,接着低頭沉思好一會,再抬頭認真說:「我會叫佢唔好忘記依一刻嘅自己,未來變到點都好,都唔好忘記依一刻嘅自己。」
正如他在訪問中反覆提到,一路走來,只是跟隨自己的直覺、對社區工作的初衷和人生方向,「未來自己可能唔知做緊啲乜嘢,但我都希望唔好失去咗今時今日自己諗緊嘅嘢,唔好放棄以往自己提出過嘅一啲嘢。正如 19 年嗰個李予信、20 年嗰個人,我都冇放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