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提起坪洋村,很多人都會馬上想起壁畫。
電視台曾在此錄製節目,假日也偶有遊人慕名前來拍照。
但壁畫以外,坪洋村其實是怎樣的光景?
畫得五間屋,一下就影晒
沿着九記士多旁的坪原路走,發現壁畫村的指示路牌時便向左循小路拐進。天上傳來啁啁聲,彭玉文單從叫聲便能辨出那是香港常見的紅耳鵯,說這是「全香港最嘈的雀」。最嘈的不是「升key雀」嗎?彭玉文不明所以,我便「亞丫亞丫」的模仿起來,他竟也能由此聽出我指的是噪鵑,「牠是在求偶,但呢隻嘢(紅耳鵯)就好鍾意同隔籬傾偈。我睇文呢,好得意,話不同地方有不同方言。」
左邊小屋牆上畫有壁畫,一隻藍翅的溫柔巨鳥腹上睡着一個小人,我們嘗試對應,卻沒法看出那就是紅耳鵯。沈思說,香港也有其他村落邀請藝術家繪畫壁畫活化,見過梵高仿作,他卻始終鍾情「寫實」的主題,叫我想起葉曉文在梅子林剛畫成靈動活潑的果子狸,更仔細依據特徵描畫赤紅山椒鳥、黑枕黃鸝、暗灰鵑鵙、褐翅鴉鵑駐足枝椏時的型態。眼前壁畫上的巨鳥旁有村民麻將耍樂,相信是村民的現實寫照,後來回看照片,才了悟壁畫上其中一個村民可能是當日稍後我們會遇見的士多老闆娘。
沈思問彭玉文,對城鄉共生有什麼看法,彭認為城市向前走同時,也要給機會鄉村發展,活化鄉村可靠村民與藝術、生態團體合作,「住這裏的人不一定喜歡留在這裏,拍住出面鍾意這些地方的人做,他們過來可能更有生命力」。一個村民叔叔提着塑膠袋經過,漫不經心地說,「呢度本來叫坪洋新村,嗰個明星,帶咗幾個小朋友來拍咗戲,變咗壁畫村了。」據他所說,有一個住薄扶林道、懂得紮火龍的人「移民」過來後,帶領城市大學的學生紮火龍、組成火龍隊,村民也會湊熱鬧參與。叔叔對活化並不抗拒,笑說壁畫「得五間屋,一下就影晒」,還教我們過年後可以過來影芒草,在瓦窯下。
荒廢校園成野戰場地
原路離開壁畫村,沈思指示我們細看村口對面的路邊叢林的一張木櫈,彭玉文仔細檢視,驚歎木櫈與底下樹幹相連,而且兩者均呈現位置一致的空心中軸,幾乎可以肯定木櫈是原木雕刻,而非後來安置。走進對面士多,買了罐可樂,再問老闆娘究竟,卻換來了翻白眼和連連嘆氣的冷淡回應。
再往前走,便看見坪洋公立學校舊址。校園已經荒廢,推開虛掩閘門,仍可進內探看。彭玉文說這座校園由師生共同建造,當年學生在上課時會一同參與剷泥、種植,這也是民國時期的風氣,估計受美國哲學家、教育學家杜威重造中學的理論影響。如今校舍剩下清空的禮堂與課室、陡峭的石造滑梯,似乎成為了野戰迷躲避和進攻的策略場所,石牆上的子彈痕迹深得連底層的磚頭也看到。穿過及膝野草,說着說着,也沒留意雙腿已經黏滿勾刺,「這些是鬼針草的種子,白色花的,篤滿晒,褲子要報廢的了」。沿途邊走邊耐心把勾刺一顆顆拔掉,最終成功將褲子完好還原,順道撒下種子。
歷史建築 尋常民房
繼續沿坪原路前行,沿途圍欄內偶然有起重機將臂爪伸至半空。一直走到伯公廟所在,便知道正式進入坪洋村。對聯寫上「伯德常施福澤,公心善解紛爭」,沈思稱屬鮮見。入村經過的村屋簇新,大多風格洋化,命名多如「乜乜豪園」,經過時有鋼琴聲傳來,彭玉文笑稱有文化,這條村非常富裕,從祠堂裝潢格局可見一斑。
村外不遠處有一座被評為二級歷史建築物青磚建築,尋找路上,幾棵曲拐彆扭的大樹留住了我們的腳步。彭玉文說,中國傳統認為那是吉祥的連理枝,其實是非常殘忍的絞殺榕。當種子被雀鳥叼下在原來的樹幹上,會慢慢發芽長根,一方面向下方伸展深入泥土吸收養分,另一方面將原來大樹纏住,愈漸茂密的葉子使其再也吸收不到陽光,就會反客為主佔上主導,原來的樹也會隨之枯死。
走田野小路,不久就到達現為普通民居的歷史建築,一個叔叔坐在屋外石壆上調整手提收音機的天線投入地聽,問可否步進屋門前湊近察看,他點了點頭。沈思讚歎雕花和窗的簷飾精緻,一個婦人在屋內陰暗處探出頭來,問「做咩事」,我們也不便打擾,行程在此告終。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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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陳氏宗祠 悠久龐大
坪洋村為打鼓嶺區內最大的村落,舊稱平洋村,為客籍陳氏立村。坪洋陳氏先祖原籍福建上杭,繼遷廣東五華,明朝崇禎年間遷居新安,清中業後再遷打鼓嶺坪洋。在1819年的嘉慶《新安縣志》記載了平洋村,是屬官富司管屬客籍村莊。但在1898年的港府輔政司駱克報告中,記載了平洋村有160客籍人。坪洋村雖然屬於打鼓嶺鄉,但沒被列為邊境禁區,鄉民多以農耕及養豬為業。
坪洋村現存古建不少。村內建有三座祠堂,分為是陳氏宗祠、陳氏宗祠(陟雲祖)和陟乾祖祠。在村前排的坪洋98號陳氏宗祠,因重建的關係而沒成為古建,但這宗祠在坪洋村中的三座祠堂中,是歷史最為悠久和規模最為龐大的。宗祠是陳氏遷入坪洋後建成,至今每逢農曆新年和其他節慶,村中族人都會齊集這裏一起慶祝。宗祠內懸有「守真節女」匾,背後應有動人的故事。而另外的陟乾祖祠與陳氏(陟雲祖)宗祠,則被列為三級歷史建築物。
在村外西南三百米處的坪洋村138至139號青磚建築,有一古建被評為二級歷史建築物,這是陳氏第六代族入在1913年前建成。大屋門前有禾坪,門框為麻石建成,門裝趟櫳,窗上裝有鐵枝,具清末民初鄉村大宅風格。據說年前香港電台曾租借這裏作電視拍攝。
坪洋村祠堂旁昔有私塾授課,1957年,村民與政府合作興建佔地接近一公頃之坪洋學校,這是打鼓嶺區規模最大的學校之一,作育打鼓嶺區的不少英才。但學校也因學生人數不足而在2007年關閉,成為傳說多多的廢校。
文 // 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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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忘不了木雕 反思芒花海
傳媒威力強大,能讓讀者認定,來到坪洋附近,非去所報道地點不可。在下雖非坪洋人,但自小出入坪洋,近七八年在附近居住工作,閒來無事鑽入許多隱秘地方,就是少看(注意不是小看)傳媒,不知壁畫所在及其重要性,先後兩次沒有熱心參與賞遊,因此被兩名時代女性割席,傷口至今未癒。
今回出差而至,為熱心任事的壁畫義工鼓掌之後,我認真思考由沈思提出的,如何有效促進城鄉互動、保育鄉郊的問題。回望歷史,沒有梭羅、繆爾的文章、阿當斯的攝影,很多現時被納入國家公園範圍的美國荒野及鄉郊或已遭破壞;沒有宮崎駿的電影,日本青年回鄉生活人數不會增多。以上諸位都非原鄉人,不世居城市,也是靠城市替他的作品傳播發揚。鄉郊的出路只靠吸引城市人,別無他途。
壁畫當然可以吸引遊人,但前提是壁畫吸引。畫功不專業不成問題,只要在主題上多琢磨,繪出地方特色,或與附近環境配合。畫壇多見畫法稚拙卻更突顯鄉土味,反勝專業的例子,他們本身多有豐富鄉村生活體驗,城市人沒有,那當然是要倚靠蒐集資料、多問意見、深思熟慮了。前馬屎埔士多門口壁畫畫舊日農村零食,讓我駐足;有專業畫功的,也需注意與鄉野環境配合,週田村那一幅就太艱澀陰晦,更宜掛在房間;目前最可作指標的,應該是葉曉文在梅子林的作品了。
其實壁畫以外可以考慮的美藝創作還有很多。在壁畫村走回馬路前行不遠,便有一件鬼斧神工的木雕擺在路邊展覽。此木雕與環境,即是樹木與村校,融合程度是以真亂假(注意不是以假亂真)、不可分離,令很多人都不知其存在,連在此路出入數十年的我,不經沈思指點,便即錯失。這是我見過最有驚奇感sense of wonder的木雕,結果我真如Rachel Carson所言,繼之以探究求知,一向不敢接觸陌生人的我,竟然衝着一心約麻將腳的冷面士多老闆娘問長問短。我認為此創作可以列入設計教科書作優秀示範,甚至作為花邊新聞在外地電視台播出,這真是一件深思熟慮的作品,真奇怪本地傳媒從來不去報道,而只關心芒草。
當坪洋芒草比維港燈火更璀璨火熱,引發跺平蹂躪事件,在以知識分子為讀者的報章再予宣傳,問題不是太爛,而是政治不正確,必招徠投訴。深思熟慮之後,芒草生態不能寫,改行反思坪洋芒草事故。在下以為,坪洋芒草花海,在香港稻作式微,即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後,每年出現;至蔬菜生產也式微,即八十年代,更廣泛出現,但半世紀以來一直不成香港風景,無人關注,直到2010年代成為名勝而出事,是有這過程的:先是傳媒宣傳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看芒草最好,一批港人感謝傳媒提供資訊,引起遠行動機,調劑苦悶生活,蜂擁而去,造成破壞,發生意外,傳媒細心捕捉鏡頭,巨細無遺報道。一批港人看報道後指摘另一批港人太沒公德心了,太浪孟任性了,也感謝讚賞傳媒客觀報道,主持正義,維護公道。
花海愈大 鄉郊被侵蝕更勁
聽說首位發現坪洋芒草,把它拍下來放上網的坪洋朋友,一如香樂思介紹鮮艷海魚給港人後,引致全球濫捕,使海魚大滅絕,而深自內疚,已有十年。我們應該思考,芒草花海表面雖美,其存在卻反映醜惡現實:花海愈大,表示荒廢田地愈多,即是已被及快被地產商羅致之土地愈多,也即鄉郊被侵蝕更勁,所以,望一片白茫茫芒草花海而感幸福,不若望雜色菜田縱橫錯列幸福。只有把走入芒花海拍照的熱情動力,轉化成走入農田拔除可惡芒草苗的勞動,我們才可獲得,真正的幸福。
文 // 彭玉文
【Ways of Ruralist Seeing(6)】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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