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挑戰在3日內跑完香港四大遠足徑的跑手在石屎森林裏的樓梯和山坡穿梭,跑遍高山低谷,克服傷患,有苦有樂。紀錄片《香港四徑大步走》拍下他們的故事和沿路走過的山景。導演Robin Lee回看那山徑之美,起伏的山巒,如人生有高低潮,過程艱辛,仍有所得。他說,無論做任何事,只要踏出第一步便能尋找前進的動力。
3日內完成298公里賽事
「香港四徑超級挑戰」(Hong Kong Four Trails Ultra Challenge,HK4TUC)由居港德國人Andre Blumberg自2012年舉辦,跑手要在72小時內跑遍總長約298公里的四大徑——麥理浩徑(約100公里)、衛奕信徑(約78公里)、港島徑(約50公里)和鳳凰徑(約70公里);參加者進行挑戰期間不能使用音樂設備和登山杖等,但在四徑轉站之間可接受一名外來人員的補給支援,亦可使用沿徑的補給站如士多。
挑戰者於屯門起步,走完麥理浩徑後在北潭涌乘車到南涌,逆走衛奕信徑;跑至赤柱後乘車到石澳挑戰港島徑;再從山頂跑到中環碼頭,趕早上的船入梅窩逆走鳳凰徑;最後回到梅窩碼頭的綠色郵筒衝線。挑戰無分名次,在60小時內跑完被稱為「完成者」,72小時內完成則是「生還者」。
2017年,Robin Lee與愛越野跑的胞兄Ben主動問Andre可否為挑戰拍片,當時的紀錄片主題是「Breaking 60」,參加者只有一個目標——用少於60小時完成挑戰,「在那一年之前,沒人完成過breaking 60的任務」。Robin坦言他製作「Breaking 60」時年資尚淺,「有點像做我的大學項目」。
時隔4年,正值新冠疫情肆虐,人們無法到海外旅遊,留在香港卻更懂得發現香港之美。四徑挑戰創始人Andre趁10周年找來Robin再拍紀錄片《香港四徑大步走》 (下稱《四徑》)。這次Robin不想聚焦於挑戰本身,還想記錄其中15名跑手參加的意義,從中看見千人千面,百人百性。經歷近乎無眠的三日兩夜,跑手要徹夜奔跑,Robin在黑夜錄影無法拍到山徑之景,便用無人機航拍山徑的完整樣子——蜿蜒曲折、滿佈尖石,樓梯似是走不完的路,「讓人更了解跑手正經歷的事情,讓(觀眾的)體驗變得身臨其境」。
踏上跑途 結局難料
Robin認為四徑各有特色,而跑手在四徑的時間分配,以及狀態和表現反映其個性和生活態度。譬如說居港的瑞士跑手Salomon Wettstein是2018年四徑挑戰的完成者,他這次參賽只為挑戰50小時內跑完四徑。Salomon原是商業管理顧問公司Synpulse Management Consulting董事總經理兼北亞區負責人,兼任公司旗下技術中心Synpulse8 tech powerhouse的聯合首席執行長。Salomon平日看慣數字,幫銀行和客戶制定市場及細分策略,面對四徑挑戰也保持一貫的理性,事前詳細計劃每條山徑的時間管理,並嚴格執行,他一整年都在為「Breaking 50(突破50小時)」訓練。
不過在四頭肌劇痛下,Salomon完成麥理浩徑和衛奕信徑的時間比原本計劃慢,他欲放棄挑戰,並直言他無法「Breaking 50」,已看不到堅持的理由。這時Salomon的手機傳來親朋好友的打氣信息,他止不住一直從眼眶滑落的淚水,那刻他明白,自己不是為打破紀錄而跑,而是為不辜負別人的支持而奮鬥。
Robin說Salomon總拿四徑挑戰跟其商業職涯作比較,其公司的營運高低起伏,時而困難,時而成功,「這跟要跑完300公里的情况完全一樣」。Salomon的故事正體現計劃趕不上變化的奧妙, 「計劃永遠不可能100%實現」。Robin說Salomon規劃得比任何跑手都周全,當計劃執行得不順利便想中止,認為不完美就是錯,故他願意推倒一切重來,令Robin印象深刻,反思人生何嘗不也是如此。
當Salomon跑至鳳凰徑的狗嶺涌,胃不適的他遇到後來居上的香港跑手梁俊強(Jacky)。在時間分配計劃的執行上,Jacky與Salomon截然不同,Jacky事前沒計算各徑用時的總時長,一直保持平穩的步調跑山,過程中沒特別留意時間。直到Jacky抵達梅窩碼頭逆走鳳凰徑前,他稍作休息,停下腳步吃東西和熱身,低頭看手表才發現自己有望在50小時內完成挑戰,才臨時定下「Breaking 50」的目標。Jacky和Salomon終迎來與參賽前預想的不同結局。
鳳凰徑上 看不一樣的香港
Jacky準備衝線已是挑戰第三日的清晨,當他正攀登大東山時,Salomon仍在鳳凰山,Robin的攝製隊原定要拍鳳凰山日出的壯麗景色,最後要在記錄Jacky突破50小時的歷史時刻和日出美景取捨。
Robin說這些山景是他和跑手上下山時無暇顧及的,「我正專注於手上的工作,不是在拍風景」,於是前期製作便很重要,Robin花了4年時間籌備,在正式開拍紀錄片前登山踩點,「我嘗試將自己當成觀眾去欣賞風景」。鳳凰山的日出和大帽山便是其中兩個他想呈現給觀眾的景色,拍攝最終以航拍完成。
看着太陽一點點被延綿的山脈吞沒,煙霞餘暉散落在鳳凰山和大東山的天空,Robin說從這兩座山俯瞰的景色引人入勝,尤其走到鳳凰徑的南大嶼段靠近大海,是僻靜的郊區,能遠離城市的煩囂,「感覺自己不在香港,而是置身於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記者拿出香港史地研究者梁煦華於1984年所著的《鳳凰徑》給Robin看,書上的黑白相展示的鳳凰山野草叢生,中間有條石砌小路,從鳳凰山頂向西南下行是「天梯」。據書中所載,「天梯」原為崎嶇難行的浮沙碎石徑,後來鋪砌了岩石梯級,樣子與Robin印象中的鳳凰山大致無異。
但登山徑近年被石屎覆蓋以建造更多樓梯,讓人便於通行。Robin說既是四徑挑戰者,也是其好友的香港越野跑手曾小強一直關注此事,「這某程度上讓山徑失去它的自然之美」,有利亦有弊。他續說歐洲的山徑不像香港般多行人梯級,上山只有曲折小路,路面平緩,「香港山徑則建造樓梯,要一直往上走,這增加了攀登的難度」。試想像平日走個350米的上環樓梯街也會氣喘,何况是挑戰者要跑隨海拔上升的山徑石階,難怪《四徑》的跑手行完衛奕信徑孖崗山段的另一「天梯」——海拔386米、總共約3000級樓梯後,個個都叫苦連天。
城市郊野近在咫尺
英籍的Robin在香港出生和長大,他居港35年,家住赤柱,常行上附近的孖崗山,他笑言:「我從家門跑到孖崗山頂只要30分鐘,然後我就能飽覽整個赤柱的景色。」這讓他忘卻幾千級樓梯帶來的疲倦。從住處走幾步路就能行山,是香港獨特之處,「我們(香港)的山就在市區旁」。Robin遠眺窗外的凌霄閣,舉例說這正如住中環的人花大約半小時就能徒步上太平山頂。全長約78公里的衛奕信徑跨越港九新界,路徑被維多利亞港隔開,跑手須乘搭港鐵到藍田繼續。Robin說無法避免公共交通工具令衛奕信徑更顯特別。這對四徑的挑戰者來說也有好處,至少他們能途經便利店或士多補給,不用在荒郊野嶺永不停歇地奔跑。
若要數最靠近市區的四徑當屬港島徑,港島徑部分路段是引水道和行車路,跑手在繁華的都市旁游走,「無論你身在何處,總能欣賞到城市景觀,但這可能是令人最不興奮的 (原因)」,Robin說。Robin自小跟父母行山,尤其常去港島徑的龍脊,那裏兼容城市和自然風光,能一睹石澳全景,也能看見白沙沙灘、湛藍大海和翠綠山丘。港島徑離市區如此近,四處張望都是混凝土,但渣甸山和畢拿山等山景確實令他驚歎,那讓人真切感受到香港是高樓林立的大城市。
Robin欣賞大自然,一直尋找和攀登最高的山,他享受從山上看到的景色,常爬不同山拍日落,在白天上山,夜晚下山,他說日與夜的山景體驗完全不同。例如在麥理浩徑的獅子山上,夜間能看到眼前所有大廈燈光點亮,「太不可思議了,我在這山上看到(幾乎)整座世界上著名的城市」。他說《四徑》不止是關於越野跑的電影,也是普通人的真實故事,他希望《四徑》能向來自本地和海外的觀眾展示香港山徑之美,「鼓勵他們走出去探索」。
文˙ 姚超雯
{ 圖 } 廖凱霖、安樂影片有限公司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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