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對藝文產業來說,是個特別難熬的時刻,一場疫情打亂了所有人的布局,戲院裡沒了觀眾、片商紛紛撤檔,不過有些電影,反倒在這個時間格外亮眼,如經典重映的《第六感生死戀》數位修復版、《在黑暗中漫舞》數位修復版,或者為紀念張國榮逝世17周年的《霸王別姬》數位修復版、《阿飛正傳》數位修復版等。
近年來,老片以數位修復之姿重新上映,早已不是新鮮事,《2001:太空漫遊》、《海上鋼琴師》……隨著時代進步,人們早已習慣高畫質的現在,經典片很難只是照放,還得符合當代觀影習慣;而從電影技術問世以降,百年來無數影人扛著鏡頭,在虛構與寫實間穿梭,題材無論雅俗,都捕捉了某段時代的吉光片羽,數位修復乃至於老電影的典藏、保存,不僅是為了滿足廣大影迷,也肩負保存國家重要資產的任務。
而在我國,如今則由國家電影中心肩負這項任務,更曾在去年與金馬電影學院、公共電視聯手,以《三八新娘憨子婿》、《丈夫的秘密》、《大俠梅花鹿》、《燒肉粽》4部1960年代的經典台語老片為基底,拍攝《4X相識》系列短片,近期並於全台舉行巡迴影展。
而與打從日治時期便萌芽的台灣電影史相比,1978年以「電影圖書館」之名問世的國影,顯得年輕許多,數位修復這條路,更是到2013年才正式開始。
台灣老片保存不佳 取經海外經驗還得接地氣
國影典藏組組長黃慧敏回顧這段歷程,指出全世界電影圈,大概在2000年科技、放映技術進步以後,開始討論數位化、修復,他們每年參加國際電影珍藏館年會,自然也接收到這股浪潮,「膠卷在數位時代,幾乎無法在台灣播放,整個放映、後製流程都已經數位化,能放35mm膠卷的戲院剩下個位數,所以如果不數位化,這些老電影就無法被看到。」
跌跌撞撞的摸索時期,國影首先於2009年舉辦研討會,邀集國際電影資料館聯盟成員交流、學習相關技術,一路積蓄經驗、技術,2013年在經典電影數位修復及加值利用計畫下,開始獲得經費修復影片,最初以委外修復為主,同時不斷派員赴海外學習,如義大利波隆納電影資料館修復中心(L'Immagine Ritrovata),便是主力學習對象,而導演胡金銓的經典名片《龍門客棧》、《俠女》,數位修復版皆是出自於此。
黃慧敏坦言,當時對在義大利看到的修復方法、工作流程以及硬體建置,「可說是想要全部複製回來」,但礙於過往電影產業的差異,也有需要再「接地氣」。
「比較複雜的是,我們影片狀況遠比他們糟。」黃慧敏指出,國影收藏的膠卷可以追溯到1930年代,許多老片的保存狀況並不理想,歐美過去的電影,最初都會留一卷「Vintage Print」專門作保存用途,可是台灣電影沒這個傳統,一方面也是受限於經費,「當然他們(歐美)不一定有這麼好的拷貝片,但至少氣候、濕度條件比我們好,所以先天不足,加上後天不良,台灣會比其他地方來得困難多。」
在此之前,國影的名稱仍是國家電影資料館,隨著2014年正式轉型為國家電影中心,也在2015年購置第一台4K掃描機與轉聲設備,數位修復實驗室並於2017年掛牌成立,開始自主修復胡金銓的《空山靈雨》、導演萬仁的《超級大國民》等影史經典。
醋酸症、軟曲嚴重 部分膠片甚至無法整理
老電影都是用膠卷拍攝,最初使用的稱做「硝酸片」,強韌柔軟卻易燃,後來逐漸被較不易燃的「醋酸片」取代,醋酸片也被稱做「安全片」,但仍會隨著時光而變質、受損,如出現所謂「醋酸症」,膠片中的醋酸鹽片基產生化學變化,釋放出酸味,使影片軟化、變形。
收進國影片庫的膠卷,會先進入庫房列冊,接著交由整飭人員,檢查影片受損程度、修補,再由掃描機、轉錄器分別掃成影像、音像數位檔案,以此進行修復;影像包含對片中刮傷、髒點、閃爍等情況的修正,往往也須進行色彩修復、調光作業,音像則需移除各種雜訊,最後再將影音同步,才是大功告成。
國影數位修復組組長邱繼諺說明,不少收進來的片,都有醋酸症、酸溢出等狀況,所以不像國外可以快速整飭,「甚至有些不能被整理,所以掃描機就很難掃描」他提到,有的片材非常軟曲,無法靠接片膠帶、接點膠水修補。
1年最多修復7部片 國影憂追不上老片損壞速度
在音像方面,邱繼諺舉例,國影今年在修復楊德昌的《獨立時代》,當時錄音規格是杜比SR(註),一般數位電影院無法播放,最後是在當時錄音師杜篤之協助下,重新混音成5.1聲道。
(註:在杜比音效的系統聲道發展,可分成4進程,分別是類比讀取式Stereo(A/SR)的4聲道、數位讀取式SRD地5.1聲道、數位讀取SRD EX的6.1聲道、數位式ATMOS的N.1聲道。)
對此,邱繼諺也指出,修復一部片要耗費的時間、困難程度差異甚大,像《空山靈雨》因為素材複雜,混和來自各地的原底片、拷貝片共4種版本,花了1年半時間,而《獨立時代》一樣是4K規格,1月開始到現在,影像已經修得差不多,此外他們在處理1979年的中視紀錄片《瑞芳狂野》,因為霉紋劣化很嚴重,修出來會糊掉,反而比沒修還差,因此完全無法修復。
邱繼諺說明,國影1年大概能掃描、數位化55部片,數位修復則要看預算而定,2K畫質約要花費150萬,4K就要200萬以上,因此只能擇片修復,以目前的人力跟預算,一年能修復6到7部,負責修復的人員只有3位,每年自主修復3部已經是極限,其他則是委外,希望未來可以提高修復能量,「因為損壞的影片也是蠻多,希望能加緊腳步。」
哪部片要自己修、哪部要委外修復?邱繼諺說明,都要看個案狀況,送去國外修就要花一整年,年初3、4月寄過去,要年底才能拿到片,而自己修復則可以掌握進度,像《獨立時代》快修好了,就可以提前規劃推廣活動,而國影會定期召開選片會議,考量像狀況不好的經典名片要搶救,或是依照每個年代的重要影片、類型、導演進行,也會考量國內與國際推廣、當期重要主題,像台語片這幾年觀眾都有一定程度的興趣,因此每年都會固定修復。
修復標準為何?《超級大國民》找回剪接師,一個個鏡頭微調
不過,所謂的老片數位修復,並不像修理機械,把受損處理起來就好,牽涉到歷史、文化因素,是否要「修舊如舊」也成為大問哉。對此,黃慧敏則指出,最困難就是「要依什麼當標準?」國外修復都是以Vintage Print做依歸, 但台灣沒有這樣的體制,在這種情況下,《超級大國民》就是很好例子。
由萬仁執導的《超級大國民》,於1994年上映,透過主角許毅生的生命際遇,帶出白色恐怖與解嚴後的社會對比,修復後不僅在台北電影節等影展放映,也出現於不少以人權、白色恐怖為主題的民間活動。
然而,《超級大國民》的修復歷程,卻是一波三折。儘管有原底片,但因未經過調光,國影最初先委外修復第一版,萬仁看過後卻不甚滿意,自己又找當年的攝影師沈瑞源一起調第二版,但第二版整體色調很鮮豔,失去原來偏藍色調渲染的哀傷氛圍,萬仁自己也覺不妥,因此又找了當時的剪接師廖慶松、調光師陳美緞,一個個鏡頭微調,才在第三版還原了舊日的哀傷之旅,也是如今放映的版本。
參考的依據是問題外,黃慧敏也指出,「導演都很想藉由數位修復,來挑戰當年做不到的事情。」像有的導演,過去受限於設備,可能遠方的背景拍不出來,如今就希望藉由數位技術修出來,「因為現在太多2K、4K的東西,再看過去的東西,就會想弄得更鮮豔、更銳利,但那就不是當年的模樣,這就是數位修復一直爭論的事情。」(推薦閱讀:新冠肺炎》6.6億片徵收口罩到哪去了?陳時中:一半以上被這群人買走)
黃慧敏談到,其實很多國家的電影資料館,甚至覺得刮痕、髒點不用修,因為這就是當年的樣子,要修得鮮豔還是復古,都取決於修復單位的想法,而現在觀眾接受的美學不一樣了,《超級大國民》如果修舊如舊,可能就會被罵,但若是30、40年代的老片,就可以如實呈現,國影策略的是,如果要去參加坎城、威尼斯等大型影展的片,就要盡量修得像新品,如《空山靈雨》,影像、刮痕的處理希望達到完美,但調光會參考過去的版本,希望盡量取中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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