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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際

一份驚喜邀請,將我的職涯帶到蘭嶼

換日線

更新於 2023年03月31日08:49 • 發布於 2023年03月23日08:07 • Trina/迷路人 The Loster
一份驚喜邀請,將我的職涯帶到蘭嶼
一份驚喜邀請,將我的職涯帶到蘭嶼

如果基因能決定性格的假說成立,那麼我可以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基因序列有條「躁動 DNA」:在安穩的環境狀態下待久,會沒來由地慌張,甚至在腦內前後沙盤推演著數年後還在同樣環境的自己,會不會錯過太多有趣的事?或是在生命終結前自我靈魂拷問了起來,是不是有未了的心願?

正當看見帳戶裡匯進機構頒發的「資深同仁獎金」時,我的身體又開始不安躁動了起來,這次的誘發癮頭,是一通來自非洲大陸的談話,越洋的邀請正好滿足症頭的癮。於是我口頭上先保留邀請,並埋頭計劃接下來引頸期盼的轉變。

疫苗是計畫裡的首要規劃,疫情之下,當時半劑都打不上的我正好處在疫苗荒,不斷在預約系統上新增種類項目,完全疏忽了每更改一回,序號會直接重新排隊的設定,可想而知接獲邀請卻遲遲拿不到踏出國門門票的我,有多麼心癢難耐。

在生活看似依舊持平運轉下,入夜時卻近乎是輾轉難眠,期待著嶄新環境的興奮感,與疫苗預約未果的焦躁共存著,此時又捎來一份來自蘭嶼的驚喜邀請。雖說從非洲大陸瞬間拉回臺灣的職涯藍圖相去甚遠,大抵相同的是工作內容皆與倡議有關,且皆要迎向不易抵達的陌生之地,於是乎向現狀點頭,也暫時緩解了出走的渴。

整裝待發後的第一個「下馬威」

過慣感性的日子,光與舊識好好地道愛、道謝、道歉、道別,便耗費了數月,終於拖出久違的一卡皮箱,一路向東南出發。

雖然過去有上島旅遊的經驗,卻從沒在強勁的東北季風吹拂下登島,原訂班機活生生被取消了一週。那段時間,我習慣了每天早上俐落地整裝到航空站等候補叫號,在大廳靜候全天航班取消的廣播聲,最後再敗興而歸,可以說是陪著航空站全體職員朝九晚五。

終於,讓我盼到雨勢漸緩,風速也下降到合格起飛級數的那天,緊握手中登機證的自己猶如龍袍加身,走向登機口的我步伐輕盈,眼前一片陽光燦爛。

但事實上,非觀光季的蘭嶼,如果專程為了海岸度假等 Fancy 的樂子,八成會在冬季連綿的陰雨中落寞離去,想離開也得先祈求對外連接的海陸航程沒有被迫延宕。我因此花了些力氣調整島嶼時差,把「滯留」當小菜一碟,稀鬆地配飯吃。

轉念後,我緩緩地探索養息的小島,感受節奏倍速放慢而紮實的土地脈動,如果「美籍華裔」稱作 ABC,那麼在冬日的蘭嶼便可看見許多「臺籍蘭裔」OBT(Orchid born Taiwanese),不需要迎合遊客的日常雅美語交雜,聽起來軟軟的像是情歌對唱。

在「人之島」的文化衝擊

蘭嶼,原達悟族語「Pongso no Tao」,意即「人之島」,也是座太平洋上的火山島;又因盛產蝴蝶蘭而被國民政府命名為「蘭嶼」。除了上述官方資訊,數年前上島便體會到依海而生的達悟族人,時間順著月亮而行,也稱之為夜曆,就如同漢人的農民曆那樣順應著節氣,小島環海而順應著潮汐。

在傳統祭典裡,新船建造好了便落水,落水後招魚祈求飛魚足夠,不求豐盛富足,凡事剛好就好;今天我到你家幫忙母豬臨盆,明天你來芋頭田協助灌溉,你的事也等同於我的事,凡事自然,而然。

那天,在女性被禁止靠近灘頭的招魚祭,我遠眺被獻祭的豬隻與公雞,Marang(叔伯輩)們上岸時頻頻問我:「有拍到嗎?」讓甫踏上人之島、從凝視者視角觀看祭典的我,瞬間感到半間不界。

在追求平等與共享的傳統雅美價值裡,你給予的多寡也代表著能耐,資本強勢入侵前,可以是芋頭、飛魚,和日出而作的勞務。即便同屬臺灣籍,在這裡我還是碰上不少的文化衝擊,例如「時間」這個工業時期後的產物,在島上老是派不上用場,每個部落的祭典時程相異也沒有文字記載,通常是耆老們討論好、口耳相約。

當時象徵迎春的招魚祭在各部落間蓄勢待發,每當我想確認鬧鐘設定的時間,島民會以「割完芒草的時候去釣魚、公雞叫的時候出門、月圓還很亮的時候抓螃蟹」予以回應,倘若用所謂的「漢人濾鏡」觀察雅美的勞雇關係,會看到成群不明就裡、制度紊亂的老闆與員工──但若硬是把整個漢定的遊戲規則,套進當地群體中,誰的「理」才稱之為真理呢。

抓住這樣沉浸於異文化蹲點的機會,時常會碰上酒酣耳熱的叔伯輩前來閒聊,藉此汲取到一些釐不清的文化情感,關於生活與生存之間。

「妳想想,從古至今有多少文化消失殆盡?」插空問到部落長輩對觀光發展與文化的看法,他們提出這句開放式問題,目光看向遠方、語氣參雜著失落。

提到飛魚季節的魚,從過往必須以生水加入些許海水的方式烹煮,不添加調味料,到現在街邊的煎煮炒炸;又說起過往芋頭是財富的象徵,只是在資本主義的衝擊下,誰還不民宿一間間蓋起來;外來者不分男女,都跟著學編織、撈飛魚,此時再轉向 Akey(爺爺輩)群起與國民政府對抗的 60 年代,無論是誓死守護著地下屋保存,還是為了家庭分工溫飽,抑或積極爭取蘭嶼青壯年的免服役權,格外唏噓。

沉浸在蘭嶼生活、文化與情感中

除了衝擊,當然也不乏可愛的觀察,達悟語用「天空的眼睛」表示星星,一個連文字都含蓄可愛的民族性格,要把愛說得大鳴大放,太強人所難,那些涓流式的愛,可能是 Kaka(哥哥)前晚釣到的漁獲放上餐桌,也可以是路過便吆喝妳湊團 Maran(叔輩)的保力達局,或是當你發出求救訊號,二話不說聯繫 Kaminan(阿姨)好姐妹支援前線的無數通電話⋯⋯,沒說出口的早就流進心底。

聽著各式與出海有關的故事,也令人感到療癒。話說到看見成群的海豚或鯊魚出現時,我不免露出羨慕的神情,但出航對還保有傳統的達悟民族來說,是生活也稱得上生存,而非海底網美照的餘興節目,其他物種的出現代表今天漁獲量沒什麼希望了,不是值得欣喜的事情;或是說到共享經濟,不免想起鑰匙老插在機車上的同事哥哥(應該說我遇見的多數島民都如此隨興),三天兩頭問起有沒有看到他的機車,大多數只是他大哥自己忘記騎哪台來。

我下意識地擔心問他,不怕機車鑰匙沒拔,車被偷了嗎?

「國中生要用就會拿去,沒油了就會停下來走路,啊我叫朋友載我環島一圈就可以騎回來了啦!」也是,偷去哪也騎不進海底,在城市必須釋出各種節慶優惠才得以推行的共享機車,在小島卻是無痛深植人心。

上島滿週年的今天,Maran、Kaka 們的遊樂園撿起什麼就往我懷裡送:椰子、姑立蛋(蘭嶼芒果)、各式蕨瓜類、貝類、甜點。或是在接連的日常好天氣裡,呼朋引伴晨泳和「尼莫」(Nemo)對視,接近產卵區被魚媽媽連啄驅離。

我漂浮在各種色調的藍上,遠眺臺灣高聳的山稜線,偶爾遙想家鄉令人思念的人事物,同時渴望學習並臨摹當地語言的行為,有時像是一場演出,想呈現出更緊靠民族與土地的自己,只是能不能順著編劇安排走,非常依賴機運,情節發展有沒有更靠近土地,無從評斷起,至少攀附著「島民」的身分標籤時,可以不那麼生澀。

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Stefan Zweig

2023 年,國門宣告大開後的第一個國定長假,清晨天未亮就送好友到機場,四線道卻已塞滿迫不及待出關的車潮,感覺全新的生活節奏瞬間被開啟。

回程的車陣中恍如隔世,沒想過自己會轉身開始深耕小島,而當時受邀的對白仍歷歷在目。雖然不曉得「躁動 DNA」次回什麼時候會發作,但選擇後便奮不顧身投入的勇氣,總不禁讓我回頭對當時的自己說聲:幹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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