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現場感受比台灣更分裂的選舉

我們認為台灣的社會是很分裂的。不過，這次剛結束的美國大選，我以人類學學者在華府（Washington DC）和紐約參與觀察，發覺美國社群媒體的自由增長，提供了傳播「仇恨值」和「假訊息」的管道——民主黨被抹黑成「共產黨」，共和黨被抹黑成「納粹黨」，美國的社會甚至比台灣還更分裂！

11月5日晚間8點，美國大選結束投票。從8點起，我和華府白人朋友（他剛投了票，投兩黨之外的總統候選人）先在Teddy & The Bully Bar，參加選夜晚會。那時的開票結果，也有夠分裂。根據所觀看的媒體其所傾向的黨，而得到不同的候選人領先之票數，如親民主黨的CNN 開出賀錦麗領先，而親共和黨的Fox News則開出川普得勝。這像是同一場選舉嗎？

直至晚間10點起，川普得票開始大幅領先，我們便轉去 Dirty Water Bar 看開票， 那是那一夜在美國華府唯一公開支持川普的bar。 在美國和國際政治中心的華府，每家酒吧不是支持民主黨，就是表現中立，這是民主黨控制的華府主流的政治正確。在華府這樣政治菁英的特區，只看到居民的家門前，豎立支持賀錦麗的牌子，沒看到支持川普的。民主黨人士是如何看待川普的呢？他是法西斯主義者、偏執狂、小丑、重罪犯、兩次遭彈劾的前總統，以及不斷被脫口秀嘲諷和道德譴責的老傢伙。

Dirty Water Bar 老闆 Luke Casey接受訪問説：「如果我是共和黨人，不想被為賀錦麗歡呼的人們所淹沒，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Casey又説：「受到媒體的要求，尤其是來自國際的媒體，他們希望展示兩黨支持者在選舉之夜的反應，但很難找到其他酒吧來表達 MAGA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即川普）的觀點。所以，我決定來辦一場公開支持川普的選舉夜趴，我們計劃在獲勝時噴灑香檳。」台灣鏡新聞的記者也在那裡採訪。

老闆Casey真的很慷慨，當晚入場費 $35美元，無限量續酒杯。當川普獲得了267 張選舉人票（當選的最低門檻是270張），大家就開始歡呼慶祝。隨著愈來愈火熱的音樂，一路往上高亢，拿著酒杯又唱又跳，酒液伴隨著節奏，四處噴濺，互相濺到彼此的臉，沒有惡眼相向，反而是露齒大笑。這是我親眼所看到的川普支持者。他們會是主流媒體所描述的那一群容易受到種族主義、性別歧視、排外主義，甚至是會被那種曾經誘惑德國人選出希特勒的煽動言詞所蠱惑之愚蠢人們嗎？川普在10月27日紐約的造勢會，被親民主黨的媒體說成是納粹大會。而在會上，我看到許多支持者是女性、非白裔（如：印第安裔、拉丁裔、非洲裔、華裔），更有一群猶太人。猶太人可能會出現在納粹大會嗎？民主黨人士將川普和川粉一口咬定為法西斯主義者，這豈不等於曝露賀錦麗和賀粉，差不多也是法西斯主義者，以政治暴力去實現其「自由」的手段？

美國的社會甚至比台灣還更分裂。（美聯社）

在 Dirty Water Bar裡的這些川粉，多半是年輕白人，但都不是拜登所說的「垃圾」。我和他們聊問：「為何支持川普？」有的回答：「川普很高明 （very smart）」；有的相信：「川普可以使美國經濟變好」；有的認為：「川普會讓我有工作」。老闆Casey和二位Bar 妹也加入歡慶，直接站上吧枱也唱也跳，也服務倒酒，只要有人張口，手裡的兩瓶酒，雙管齊下往口裡倒 …有夠瘋狂！

當 Trump 得票 277時，確定二度入主白宮，支持者狂歡到不行，吧妹們甘脆開起香檳酒齊往舞池又潑又灑，我的衣服、頭髮都是酒，地上也淹成一片醺酣。如此瘋狂地灌和灑，酒好像不用錢，真是奢侈地狂歡到無價，酒吧的廁所吐得一片狼籍。一位居住美國32年的朋友説:「從來沒聽過這麼瘋狂的事！看來你這次的經驗是超瘋狂！」是的，這是一次超瘋狂的選戰，美國社會極度分裂，兩黨（甚至偽裝成兩黨的境外勢力）操作所有的媒體，互相攻訐抹黑，無所不用其極。這群川普支持者曾經受到多大的仇恨對待，曾經多麼自我壓抑票投川普的抉擇，反彈在他們今日勝選的歡慶就有多解脫，就有多平反，就有多瘋狂呀！

我的觀察是，這些人不是不知道川普不可預測的行事風格，也不是對美國現狀和國際局勢沒有省思，但他們還投票給他 … 民主黨不斷傳播川普對民主構成的威脅，剝奪LGBTI、墮胎和移民等自由；川普支持者反問：「請問那些吸毒、無家可歸露宿街頭最嚴重的地方，都是哪一黨主政？是民主黨。」也有一群日本人，沒有投票權，從日本國直接飛來，在川普的紐約造勢場上，表白他們的憂慮：「性別轉換不應當是自由無限上綱。」那更是「人權」的規範問題！很多川普的支持者是，偏保守的宗教人士，表明要捍衛傳統家庭價值觀，但卻對川普的種種醜聞，（如：婚外情、 性騷擾），聽而無感。

是的，川普對美國現行的若干民主體制是有構成威脅，但難道民主黨人士就沒有嗎？賀錦麗在10月29日華府的造勢會，特別選擇白宮以南的橢圓形草坪。那是2021年1月6日川普演講的場地，當時他呼籲支持者步行到國會大厦，接著就發生了國會山莊暴亂事件。我在賀的造勢現場，看到「Jan 6 Never Again」布條，賀錦麗也大聲疾呼：為了「民主」，將重新拿回這個地方。事實上，那場造勢彷彿進入時間凍結美國自由的party：我們參與者被遞送一瓶又一瓶礦泉水，一盒接一盒的蘇打餅、穀物棒及棉花糖，大家吃著同樣的零食，唱著同樣的歌曲，這將每個人對年少的共同記憶連結在一起。那裡豎起了許多橫幅，但只傳達了一個訊息：「自由」、「自由」、又「自由」。我看到賀錦麗的支持者信誓旦旦地要拿回那個「自由」、「民主」，可説是到了懷舊感傷的地步，似乎那個「民主」、「自由」岌岌可危，即將會失去，如果沒有送民主黨的賀錦麗入主白宮的話。令人憂慮的是，賀粉只會對「自由」（如：LGBTI、墮胎和移民等自由）不容置疑，無限上綱，任何與此信念相左的人，就是反民主、不道德的法西斯。結果是在侮辱選民的同時，民主黨人對這些標榜自由所造成的社會問題，是視而不見。這種自以為是、愛說教，對「民主體制」不也構成威脅嗎？

我們看到一場極分裂的美國兩黨政治選舉， 民主黨訴諸「民主信念與自由價值」，而共和黨正視「美國強大為優先，金錢利益可交換」；敗選賀粉的歇斯底里，而勝選川粉的超級瘋狂。川普的全面獲勝，似乎說明多數美國公民不想再活在「信念與價值」的陳腔高調中，也許愈多人已看清民主黨菁英以此「沽名釣譽」，事實上享受權力，及長期壟斷既得利益。他們寧可去賭一個「改變現今左派政治當道」的未來，即使冒著賠上現存民主的秩序，也要現實地去面對「美式自由敘事」和「西方民主模式」崩潰的挑戰，也要回應川普謀劃解決公眾的焦慮與關切，以「商業利益為交易」的政治算計，以「帳面收支」來討價還價的國際關係與安全。至於如何重建美國平民（即反菁英）的製造業，如何讓美國（即反全球化）再次偉大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換句話說，如何建好一種「非自由主義的民主」，即是「血與土」民族主義的一種好聽説辭，是票投川普所下的賭注。是贏？抑輸？

這不僅是美國公民，也是全球公民的選舉。這場選舉不僅分裂美國，也分裂全球。引用一個梗圖作結論：「如果川普落選，美國大亂！川普勝選，世界大亂！」

※作者為倫敦政經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