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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際

也許早在踏入撒哈拉的那一刻,答案就一直在那裡——專訪蔡適任

非常木蘭

發布於 20小時前 • 文字:林玥彤 • 編輯:林瑀、楊雅涵

留法人類學博士、東方舞教師、報導文學與兒童文學獎得主、異國婚姻、撒哈拉生態旅遊導覽,從各項關鍵字認識「蔡適任」,能很直覺感受到──她似乎一直很敢於選擇自己的路,哪怕人煙稀少。

找不到熱情,我會死掉

從小,蔡適任就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不喜歡團體生活,和大家、和自己都處不好,同儕下課總愛聚在一起午餐,她卻不想虛耗時間而走人;同學揪團唱KTV,她也從不參加。無法順應既定規範而活,她很早就知道:多數人的快樂不是她的快樂。

「我需要去找自己的快樂。」

真正開始有了點方向,是在法國。捱過中學及大學,畢業後毫無懸念離開台灣,遠赴法國巴黎攻讀人類學,她說,那時候才開始有所謂「養成」:丟掉中學的東西,探索自己喜歡什麼。一路讀到博士,曾一心想做學術研究,卻又在知識裡迷航,頂尖漢學家的授課內容與自身經驗相互衝突,她開始懷疑「所謂知識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學術無法解答困惑,加上孤身在異地失戀,生命一度陷入困頓。

直到因緣際會接觸東方舞,看見阿拉伯婦女不論胖瘦年紀,都能全然享受律動的歡暢,重新燃起她的熱能,頭也不回栽進舞蹈世界。

聽音樂、編舞創作,像是有股力量在驅動,心中冒出疑問就恰好被解答,打開電視恰好就是腦中的節奏,無數巧合堆疊,拉著她走向非學術的歧路,「那條路充滿未知跟不安全,我其實也很害怕,但又有這麼多美麗的巧合,我想應該不會是錯的。」

取得博士學位,人類學逃兵帶著女性在舞蹈中做自己、接納身體的自由,返回台灣教舞,卻飽受挫折。理念作法不被市場接受,不僅生存受挑戰,網路批評、返鄉卻適應不良的種種隔閡疊加,原先想分享那份自由在現實裡變了調,把她困在深淵。「我那時候覺得如果在台灣繼續這樣下去,我會死掉。那死掉不是真的生命結束,是好像──某部分的自己就這樣死了。」

用一點點水,在沙漠落地生根

直覺自己需要離開,2010年底,隨人權組織到摩洛哥擔任國際志工,因而有機會走入撒哈拉沙漠。

「沙漠於我有種近乎神奇的穩定與淨空力量⋯⋯因著光影轉變,時時刻刻幻化著,溫柔沉靜地穩住了我,從生命最底層讓我好好站著。」──《撒哈拉,一片應許之地.後語》

在撒哈拉,從未眷戀任何一地的蔡適任,第一次和土地有無法言喻的連結。那是很心靈層面的──望著廣闊沙丘不斷掉淚,她有種很強烈「回家」的感覺,即使身處低谷,也被無邊際的撒哈拉穩穩接住。那年她走訪沙漠做田調,認識當地生態與資源,土地支撐她前行,也讓她想為土地傾盡所有。

工作期滿回台沒幾年,順應內心召喚,她決定到撒哈拉開啟新的生活。

很多人不理解,當年冒著拿不到博士學位風險投身舞蹈的她,好不容易在台灣累積一點知名度,為什麼選擇放棄?只有她知道這是自救──唯有離開,那個沒有出路、失去火花的蔡適任,才有機會活下來。「還有一點是,跳舞是不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久了就覺得很膩,」不想活成眼裡只剩下自己的人,「我希望我的生命可以跟人、跟土地有更多連結。」

年過不惑,蔡適任依然故我,說轉彎就轉彎。

她形容那是「靈魂歸鄉路」,2014年重返撒哈拉,2015年與同樣愛著土地的阿拉伯男子貝桑結婚。這一待,就到了現在。

曾經目睹沙漠觀光破壞生態,蔡適任是那個站在第一線最憤怒的人。見地方大家族為蓋豪華飯店濫墾濫伐,她寫專欄文章揭露,號召民眾以網路聲量施壓,才辛苦守住老樹。然而,沙漠破壞卻仍持續上演:業者開鑿游泳池使缺水更嚴重、沙灘車奔馳威脅野生動物、遊牧民族勞工受剝削⋯⋯。

她仍舊憤怒,卻不想停滯在原地,「我不認同這件事,可以罵它、批評它,也可以在既定的道路旁邊,走一條自己的路。那可能比較少人走、 比較實驗性,但或許是條活路。」找回北非傳統夯土建築方法,親手搭建綠建築「天堂島嶼」民宿,再種植棕櫚樹,捍衛沙漠生命。

旅遊業競爭激烈,光提供食宿不夠,她發揮人類學長才,搭配貝桑的在地熟悉度開拓獨家路線,搜集故事,利用台灣人優勢抓到旅客想聽的內容。深度旅遊的市場小眾,不求大量,她把精力放在共同理念的客群上,能溫飽就好。

嘗試拓荒,於她而言不過是想辦法活下來而已。用那比別人多一點的本錢謀生,其實是沙漠給的啟示,「不需要消耗很多能源,只要有一點點水、一點點草,就能慢慢長出來。」

除了這裡,沒有更想去的地方

考驗並未僅止於此,更大的磨損,在於人。與貝桑步入婚姻,所要面對的不僅是他一人,而是背後整個龐大親族。貝桑生長於關係緊密的貝都因遊牧民族,婚姻背後龐大的文化差異,不斷挑戰蔡適任的底線:家族至上的傳統、由對夫家貢獻程度及子嗣多寡決定女性價值、界線模糊的物質索求⋯⋯。作為性格強悍、不生小孩、關懷動植物勝過親族的異國媳婦,與家族成員的衝突反覆上演。

曾在個人臉書上連載如八點檔劇情般的婚姻生活,支持與共鳴背後,也引來不少指導棋般的「建議」:「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很痛苦,因為那對我不管用。」

她不是不能理解貝都因家族身處的文化脈絡,但人與人相處,從來都不只靠大腦理解就好。種種侵蝕,曾讓她幾乎看不清自己放棄了什麼,連表達憤怒與不滿都失去力氣。

「畢竟在著重集體共存的傳統家族生活裡,難有個人自由與對女性的尊重。換言之,我其實是不自覺地向他們索求連他們自己都沒有之物。

但我同樣不可能成為一個我不是的人,無法活得更貝都因。」──《娑婆撒哈拉.么兒》

很多人問她為什麼不離開?蔡適任同樣問過自己。茫然無措之際,點醒她的是友人的一句提問:「如果不在這裡,妳會在哪裡?如果不做現在想做的,妳會做什麼?選擇心中真正平靜輕鬆的。」她才驚覺──即使在沙漠撐得那麼辛苦,除了撒哈拉、深度導覽和種樹計畫,自己竟沒有更想去的地方。

也許早在踏入沙漠的那一刻,答案就一直在那裡。

憤世嫉俗的裡面

訪談現場,蔡適任總是半開玩笑以「憤世嫉俗」形容自己。教舞主張受貶抑會不滿、目睹自然遭受破壞會憤怒、見家族小孩欺壓弱小會抱不平,想改變世界的使命感像血液般在體內流淌。

憤世女子來到沙漠,面對現實磨損,反倒豁達:「有個重點是我很真實走過那段經歷,想做的都努力做過了,我沒有遺憾。」比起結果,更重要的是磨合對話的過程,「即使我不理解,它都是這些人在沙漠生活的方式、是他們的選擇,我就要學習接受。而我也會更清楚這個世界、更清楚我理想的本質是什麼。」

磨合、釐清、接受。剝開表層的憤世,想改變世界的她,更多時候都在和世界對話。好奇就栽進去,行不通就換條路。

如今走過一個個階段,年過半百的蔡適任還是會說:她的路還沒走完。「我覺得人是一個流動的狀態──我現在狀態適合做這個,就把握機會趕快做,因為你不知道這個流動過去,接下來還有什麼?」

人類學,東方舞,撒哈拉──轉了好幾次彎的人生,幾乎都寫進了書裡。起初由舞蹈激發書寫渴望,再後來,開始寫撒哈拉更像冥冥中註定好的:2020年大疫來襲,旅遊業全面停擺,恰好有雜誌向她邀稿寫三毛與撒哈拉。不是三毛迷卻被催生好奇,她一寫停不下來,以人類學者考究,整理當地生活所見,完成《沙漠化為一口井:我所知的三毛的撒哈拉》書稿,那年2021。

與出版社結下緣分,催生撒哈拉生涯書寫:《撒哈拉,一片應許之地》寫實踐志業的歷程、《娑婆撒哈拉》寫與貝桑家族的磨合、《蔡金麥與我》寫曾照顧野生小狐狸麥麥的過往。

把個人經歷寫成書,不只為記錄,更為遠方的讀者。和貝桑家族磨合那段時日,需要出口的蔡適任常在臉書抒發,豪不避諱搬演自身上演的鄉土劇情,沒想到竟因此有許多讀者共鳴,特地謝謝她說出來。

她才意識到:看似不光彩的經驗,也有被訴說的價值。「我相信很多人在婚姻或情感關係中並不開心,我沒有一個手冊說『幸福應該如何』,只能分享我的歷程是這樣,我是這樣走過來的。」

「我是這樣走過來的」──曾在異文化婚姻裡痛苦受挫,直到釐清選擇,她才體悟:孤身一人在沙漠,若連自己都不接受自己的狀態,沒有人能相伴左右。終於找到的內在平衡,是「不管再怎麼衝突,都要好好跟我自己在一起」。

她是那樣不吝於攤開自己的全部,交付給可能身處相似經歷的他人,儘管素未謀面。說到底憤世嫉俗的源頭,也許只是因為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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