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腳步
最令人懷念的，都是以前那些無聊的日常。
我幾乎沒怎麼看過爸爸跑步的樣子。他總是笑口常開，悠悠哉哉地跟在隊伍最後；但有時太悠哉了──每當全家出門走走時，他平均會脫隊兩次。
第一個與爸爸有關的記憶，是我和他一起坐在家門口的階梯上，吃著剛烤好的花生醬吐司。濃稠的花生醬儘管十分燙口，卻很美味。我們吃完後，他回到屋內，教我寫自己的名字，我吃力地握著筆桿，在白紙上寫得歪七扭八。
有時我會想，同樣的生活狀態只要持續一個月以上，以後就會被稱為「那段日子」；比如那段一起坐在階梯上吃花生醬吐司的日子。
或者剛滿十八歲時，因為覺得自己已經是大人了，於是每天晚上興致高昂地和爸爸乾一杯的日子。
還有因為養貓或各種事情吵架，和全家冷戰了幾週的日子。有時我會驚覺，這個當下已經可以和那段日子做區別，可能是因為換了個租屋處，也可能是一隻貓過世了，讓你發現前幾天還習以為常的生活，現在已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就是「那段日子」。
（同場加映：《車頂上的玄天上帝》分飾兩角，周渝民：家是我人格最後的堡壘，給我安定感｜與軒軒講 EP10）
圖片｜Photo by Kelly Sikkema on Unsplash
有件事讓我印象深刻。十歲時，我坐在爸爸的機車後座，看見年過半百的爸爸，頭髮已白了一片。當時身為國小生的我就有「爸爸已經老了啊」的感覺。我今年二十六歲，代表距離那天已經過去了十六年，爸爸更老了嗎？
有一次，爸爸在木柵山上展現他的生態知識，向我們解說烏鴉鳳蝶的翅膀顏色，講得正開心時，聽到後方傳來一位年輕媽媽的聲音，叫小孩趕快來聽講解：「快來看，那個爺爺好厲害喔！」爸爸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在別人眼中，竟是一個慈祥的說故事老爺爺，似乎讓他覺得很難受。
圖片｜Photo by Caroline Hernandez on Unsplash
爸爸老了，不過是優雅地老了，時間的堆疊讓他比以前更博學多聞。他像年輕時一樣愛到處流浪，每個月會留幾天時間給自己旅行，或許是買張機票，或許是用敬老卡買半價的區間車車票，到一個冷清的山上車站走走，回家後寫篇臉書文章。
他寫道：「本來想靠旅行找到人生的意義，後來才發現，旅行是一種純為樂趣的移動，而人生的意義就是旅行。」
這樣的爸爸，從來沒有對我做過「大人的說教」。
他從未像媽媽那樣四處向親友宣傳我的創作，卻總是低調收藏每篇文章。
上高中時，婚姻平權的觀念被提起，他當時很鼓勵我出櫃（爸，我真的是直男），讓我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爸爸是被超級嚴厲的父親帶大的。
（猜你想看：「爸爸問我，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麼」與家人出櫃這條路）
圖片｜Photo by Derek Owens on Unsplash
他曾經跟我說過，人生中最令人懷念的，都是以前那些無聊的日常。
所以我爸從我們小時候就開始就積極地錄下我們的生活，用那部超舊的 V8 攝影機拍了各種影片，把我們吃飯、寫功課、趴在地上玩玩具的樣子全都錄起來。小時候的我超討厭上鏡頭，直到青春期過完，發現影像紀錄的珍貴性，才心甘情願地讓我爸拍個夠，只不過，我長大後，他也沒那麼常拿起攝影機了。
我出國時，他看起來很惆悵，但他在和我同樣的年紀時，也在國外生活。在我離家前幾天，全家一起吃飯時他看著大家面前的酒杯，喃喃地說：「這是離別的酒⋯⋯」（接著很快地被我媽用「嘖」聲吐槽。）
回想起某段日子時，通常會記得的都是芝麻蒜皮般的細節。當下覺得不怎麼樣，但事後想起時，任何一點枝微末節的小事，都會讓人無比懷念。
本文摘錄自「街頭故事 李白」《火箭老媽，烏龜老爸》，由究竟出版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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