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歲的最後一天，我退休了

在聚會場合裡，總有幾個幽默風趣的朋友，能拋出有梗的金句把氣氛炒熱；也總有些加班成魔的工作狂，明明是開心的聚餐，仍然張口閉口談工作，把大家搞得壓力山大。是的，我從小到大就是這種人，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的墓誌銘很可能會是：「這個人很無趣，什麼都沒留下。」

會長成這樣，可能是因為從小放學回家，我只能做三件事：讀書、拉琴、去教會，風靡童年的三國無雙、庫洛魔法使、鬥片、海賊王、火影忍者……所有你能想到好看好玩的，我都不能看也不能玩。也因此成年後我非常愛看電影，透過電影主角的神奇冒險，讓我能徜徉在不同人生的想像之中，好像能短暫逃脫這個無聊的社畜生活，一窺所謂的「詩和遠方」。

直到去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媽的多重宇宙》橫空出世，片中楊紫瓊飾演的洗衣店老闆娘，在不同平行宇宙之間來回切換時，我彷彿「驚鴻一瞥」見到自己居然可以是武打巨星、京劇花旦、舉廣告牌的鐘點工或是手上長了熱狗的人，此時，一個聲音悄然打進我心底：「我們是否也能有屬於自己的多重宇宙？」

如果說現在這個宇宙的故事主線，是拚命工作到 65 歲、退休後安享晚年，部分老闆能在 50 多歲提早退休，追求所謂的「第二人生」，那我們是否有機會在更年輕的時候放下工作，趁著還有體力和想像力，嘗試不只一種或兩種類型的「多重人生」？除了坐在辦公室敲鍵盤，是否也能在蒙古的草原上策馬奔馳、輕舟划過加拿大的湖光山色、在錄音室熬製幾首自己的音樂？

可能不少人都曾有此念頭，但總是有兩個問題讓我們裹足不前，首先是「錢從哪裡來」──如何在探索人生可能性的同時保持財務無虞；然而我認為更核心的應該是第二個問題：「目的的缺失」。如果沒有一件你很想去做的事，值得犧牲現在穩定的生活去承擔風險，在沒有明確的急迫性之下，比起找到這兩題的答案，繼續每天習慣的工作是更合理且輕鬆的選擇。

這也是我今天想聊的重點：為何我在這個時間點選擇退休？關於上述兩題，我的答案是什麼？

推力是，我不想當狗了

我之所以選在最近、也就是 33 歲的最後一天退休，這個決定背後有 3 個明確的推力。首先我有很嚴重的討好型人格，也許是從小對威權式教育的慣性，我從來不敢對老師和父母說「No」，任何要求都概括承受、在心裡崩潰然後慢慢消化。這個習慣帶到工作場域後，讓我成為每個老闆最愛的員工，不只在做事上使命必達，在做人上我也如履薄冰。老闆任何微小的情緒都會盡量捕捉到，然後揣摩如何應對最能讓對方開心，說好聽是得力的下屬，另個通俗的形容就是老闆的「舔狗」。

這種人格帶來的好處很明顯，歷任 LINE、阿里巴巴、字節跳動（TikTok 母公司）過程中，當老闆的舔狗讓我在明爭暗鬥的職場能生存、被重用而且快速升遷，但反面是心中日益蜷縮和扭曲的自我。只要在工作狀態，我就是一隻上緊發條、隨時能撲向目標的狗，而我心中無時無刻不厭惡這樣的自己。

第二個推力是我意識到自己「還不夠狗」。過去幾年領著近千萬年薪，代價是多數時間被工作佔據，週末就算沒有緊急的項目，但心裡仍隨時都在思考工作，這很大程度犧牲了我和太太相處的品質，也很難真正的自我放鬆（可參見前文：「死士」的旅程，700 萬年薪的靈魂拷問：換作是你，會選錢還是家庭時光？）。關鍵是我意識到，如果要突破年收千萬的這道檻，我需要花更多時間在工作上，承受更大的精神壓力，而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第三個推力很直白，就是發現「我們不需要這麼多錢」。剛出社會月薪 28,000 元，相比如今的月收入 50 萬，日常的食衣住行娛樂還是差不多，看電影、健身、打球也花不了什麼錢，主要的休閒還是和老婆一起在家打電動，每個月十幾萬的生活費已經夠用了。今年年初我們已經賺到了超出目標的本金，可以靠相對保守的年利率產出足夠的生活費（關於我的薪資變化與理財心得，可參見：「文組打工仔」如何 7 年存到 3 千萬？我的年收、花費與理財心法大公開）。

因此，我不想再當老闆的狗了。

拉力是，我想嚐嚐人生百味

解了第一題的生活無虞，我認為關鍵還是在後者：「人生中是否有更重要的事？」

選在這個時間點退休，除了前述 3 個推力，其實也有 3 個明確的拉力。首先我們的女兒小檸檬 aka「長臉寶寶」本週出生，我希望多花時間陪伴老婆和女兒，如果我改不掉討好型人格，註定要當狗型人（反面是貓型人？），那我也要當「馬子狗」、女兒奴！

也因為投資的民宿明年初落成，我們預計之後搬到峇里島，把小孩養到兩歲之後，再帶著家人用旅居的形式環遊世界。過去 8 年在旅居泰國、印尼、印度之後，深刻體會到每個文化都值得用更長的時間去深度體驗。想像在蒙古草原上照顧一匹自己的馬、在加拿大盡情地滑雪、划船、在每個優美的景色中都徜徉幾個月，而非僅是幾天的稍縱即逝，生命的樣貌就必然不會只有白領辦公室。世界這麼大，值得我們用未來數十年慢慢品嚐，活出屬於自己的多重宇宙。

第二個拉力是教育職志。在公司裡嘗試過各種 ESG 方向後，我最有抱負的仍然是教育議題。退休後將有更多時間經營我在業外創辦的互聯網交流社群兼天使創投 XChange，我們將轉型為正規的教育 NGO 來培育數位國際人才──除了原有的「互聯網大學」，今年也開始和均一教育平台合作，幫助國高中學生，並針對經理人創辦「經理人學院」，希望能幫助更多年輕人邁向數位職涯和國際舞台。

同時 XChange 也會持續以天使創投和諮詢顧問的角色，幫助台灣新創拓展海外市場。我們至今已投資並協助 6 家以上的新創出海，我個人也陸續開始以顧問身份協助數家新創，歡迎有意出海的企業來聊聊！

第三個拉力是信仰，關於從哪裡來、死後往哪裡去、今生在世的意義，我想認真地追尋答案，並且貫徹在每一天的生活裡。感謝校園團契總幹事心泰哥、奧美集團前董事長白崇亮叔叔兩位學長的推薦和指引，我已錄取加拿大維真神學院，希望能透過接下來兩年的學習，讓我有更完整的預備，能服事和我們一樣，在換日線之間漂流的旅人朋友們。

以上是我在 33 轉 34 歲的當下，所立下的決定。身體上看似是躺平了，但心理上是更大的挑戰。像我這種目標導向的急性子，這些更深層的追尋之旅，或許會讓我經常陷入自我懷疑，忍不住懷念社畜的生活。畢竟看不到立即量化的結果，違反我過去 10 年工作的經驗法則，但求上帝賜平安和勇氣，讓我學習不再汲汲營營地活，而是願意接受更多的不確定性、更享受這個世界的不完美和可能性。

最後，像是每一集《玩命關頭》電影裡唐老大對家人們說的：「我們幹完最後一票，就回歸家庭、歸隱山林。」（雖然他總是食言），我今天終於可以跟家人說，我已經幹完最後一票了，接下來的日子，讓我們好好享受這個世界，不再被老闆追殺，也不再需要和別人比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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