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Wnews今日新聞] 《神鬼戰士II》(Gladiator II,2024)是奧斯卡最佳影片《神鬼戰士》(Gladiator,2000)續集,兩者均由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執導。《神鬼戰士II》淨成本超過兩億美金,加上宣傳成本,全片成本逾三億;目前全美票房一億五千萬、全球票房破四億,儘管貌似大賠,還不確定有沒有超越《出埃及記:天地王者》(Exodus: Gods and Kings)、《拿破崙》(Napoleon,2023),希望這不會是雷利史考特賠最多的電影。本片已於11月14日於全台上映。
平心而論,《神鬼戰士II》的爛,放在《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2017)後,各種各樣的爛《金錢世界》(All the Money in the World,2017)、《Gucci:豪門謀殺案》(House of Gucci,2021)、《拿破崙》(Napoleon,2023)之間,恐怕不是特別的糟。對「典型」硬漢和「非典型」的英雄翻案,都有其執著,前者是火星太空人、摩西、羅賓漢、後者是拿破崙、古馳先生、漢尼拔、末路狂花姐妹。
《神鬼戰士》無疑是雷利史考特最大的招牌之一,跟《異形》、《銀翼殺手》同等級。這個在羅馬競技場上靠戰鬥雪恥洗刷冤屈,挑戰羅馬皇權的史詩故事,是當今史詩電影風潮的起點。續集故事延續首集賢君奧里略還政元老院的脈絡,沿著上集將王位繼承之爭的結局,聚焦上集主角麥希穆斯逃亡海外的王子盧賽斯(保羅麥斯卡飾),從奴隸身份,重新以格鬥士身份,重返羅馬權力核心角力。
《神鬼戰士II》既然是續集,當然要有一樣的競技場殊死鬥、同樣民心所歸的將軍受冤為階下囚、皇親聯手元老院謀反、同樣的禁衛軍夜襲。儘管電影像是拍太長的第二季影集,但不用看過、複習前傳,你都能知道雷老當年寶劍出鞘的驚人氣勢。《神鬼戰士II》的怪,卻應該這樣看,找來這季最潮的「最短短褲男孩」保羅麥斯卡上演最融化人心的成長故事。當男孩變成男人,也是麥斯卡成為一線男星的第一戰,既是男人的成長故事,也是明星的成長故事,更是好萊塢的自我更新故事。
既然《神鬼戰士II》是羅馬王子復仇記,就必須要是男孩成長故事,因此更重要的是「挽回一個帝國」的希望,但我們都知道,羅馬帝國最後還是滅亡了。羅馬帝國凋亡史本來就可以演很多次,畢竟羅馬帝國很大,花了很多年才滅亡。所以《神鬼戰士》拍的時候,羅馬帝國的滅亡可以對比美國盛世,如今卻能對比經歷金融風暴、疫情與貿易戰的川普美國亂史。至此,這點來說,《神鬼戰士II》真正的對照片(companion piece)應該是柯波拉同樣以羅馬為借鏡的近現代科幻電影《Megalopolis》,柯波拉以羅馬人物堆疊出一個架空的未來故事,恰好與更貼近史實《神鬼戰士II》拉出對比。
我想本來就知道《神鬼戰士》是一部「一部未完成的電影」的觀眾,應該知道他拍攝於盛世為為引以為鑑而留下懸念。那我們應該也要平心靜氣的說出《神鬼戰士II》恐怕就是那部「一部完成的電影」,王子走完他的奧德賽史詩,為的是描繪什麼樣的歷史呢?
先不論數位攝影機、CGI、AI,高清高畫質摧毀了多少「減快門」的motion blur,《神鬼戰士II》比起《權力遊戲》,就是硬生生多了些這幾年「Marvel時代」靠動畫光影借位就好,根本不需要的大場面、老派群演路人士兵——這幾年奧斯卡,除了諾蘭,我們都不需要這些會調度大場面的導演了。
若我們想想,沒有《神鬼戰士》,哪來2000年後《權力遊戲》現代化古裝宮鬥。沒有政治意義,都已經兩千年,我們幹嘛還在那邊看古代宮鬥?這樣想的話,雷利史考特所有的非典型英雄敘事,除了《銀翼殺手》、《異形》、《末路狂花》,他給予影史的貢獻,必須要再用《神鬼戰士》的續集在聲明一次,續集奧理略的名言:「不要成為傷害我的人。」
這種宛若雋刻自身墓誌銘的「哲學家皇帝」氣勢,確實只有柯波拉自資一億美金的荒誕垮片《Megalopolis》能做到,難道雷利史考特《神鬼戰士II》不能是一部成本高達三億美金的遺書。金額太大,這已經不適用於「給電影的一封情書」能夠完成的。
看到雷利史考特幾乎已經不存在的作者印記,靠著公司團隊硬撐出的大場面「production value」,我心想,這難道是他「一部為片廠而做,一部為我自己」(One for Me, One for You)為自己理想的心血之作嗎?所以我看《神鬼戰士II》的結尾,還是多少有點感動的。
當今電影世界的男神演出臥薪嘗膽、貴族王子從奴隸監獄翻身的復仇戲碼,已經三小時的片長,還無法完整交代,只能用剪輯剪掉全部鋪陳橋段,所有情感都硬生生缺乏邏輯,不就是為了鋪陳最後羅馬禁衛軍與將軍政變,兩軍勢均力敵,兵臨城下,伏首王者,聆聽他的和平理想娓娓道來。這是一場高成本的理性、秩序夢想,跟選美小姐冠軍感言不相上下。最後劇中王子成功擄獲民心、掌握軍權、順利登基,電影外另一個非典型新銳成就了「巨星的誕生」。
目前沒有太多人類喜歡的《Megalopolis》,除卻去了柯波拉私人放映場盛讚不絕的導演們,只剩給了這部片年度十大的幾位菁英影評(包括紐約時報影評主筆)。柯波拉新片用了類似卻只有三分之一的場面,導演自己在片場抽大麻抽到ㄎㄧㄤ掉,重現了一場(三分之一)高成本的缺乏理性、混沌的噩夢。夢魘最後,電影急拉尾盤讓我們好像看到了「希望」。
好萊塢的眾神們集體發瘋,兩部片的「希望」都來的有點急,有點無厘頭,有點天真。電影內外的男人成長蓄勢,都無法太自圓其說;殊不知,英國這邊,諾蘭《敦克爾克》早已拍過走下戰機的湯姆哈迪,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啊!導演們寫了一些宛若遺作才有的口氣,大意總不偏離: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啊,好萊塢的電影世界,跟好萊塢外的世界,《神鬼戰士》的2000年小布希當選美國總統、高爾跑去拍《不願面對的真相》。
而回頭檢視2024年,《神鬼戰士II》上映,川普當選。《神鬼戰士II》連同《Megalopolis》、《Wicked》、婁燁《一部未完成的電影》、馬丁史柯西斯《花月殺手》成為最後一批寫「給疫情的情書」的導演作品。
但這些電影導演似乎更像是「給電影一封遺書」,我確定當我在嘲笑丹佐華盛頓,他確實演活飾演肖想透過政治權勢操弄獲得法統的奴隸王,卻不該再以上兩個十年的方法演技入圍,甚至再拿一座奧斯卡獎了。好看歸好看,如果產業要肯認的是這種演法,我們還有這種產業可以養出這種演員嗎?還不如就戀舊至極,直接讓《神鬼戰士II》或《Megalopolis》入圍奧斯卡最佳導演吧。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電影世界內外,全球化時空壓縮之後,男孩還來不及長大,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寫下一個千年的哲思語錄?我無法特別說出有學理的理由討厭或喜歡《神鬼戰士II》或《Megalopolis》。
我卻不能不看到,這些電影上映之後,讓青壯年產業界、影評界菁英的暴露自己的鄉愁和守舊反智,有時候更像是量子力學,兩者只有一線之隔。串連這兩者的弦,是一個儒家哲學的老道理:哀矜而勿喜。於是我不確定《神鬼戰士II》中有多少類似奧理略的哲理,能讓人帶去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看完這部片會有很多不確定的事情。但不見得是壞事。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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