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網路效能的途徑，不限於提升帳面上的實體（Physical）層和資料連結（Data Link）層，改進上層的通訊協定（Protocol）效率也是常見的方式。尤其當我們熟知的多數網路通訊協定，如無所不在的 TCP/IP，其實為了應對不同品質的網路，而衍生出複雜的流量管理、壅塞管理與容錯機制，但對於網路規格相對單純的環境，卻是額外的累贅。
▲ 如各位對網路架構有基礎的知識，想必對 OSI 七層模型絕不陌生，這也是理解網路通訊協定的基礎。（Source：Cloudflare）
在二十幾年前，網際網路剛爆發、思科認證（像職場上火紅的 CCIE、CCNP 和學生網管搶著考的 CCNA）非常值錢的年代，在思科出版的書籍與教材中，不乏出現以下描述：某某某高速資料連結層傳輸技術（如 Frame Relay、ATM 等），起因於越來越可靠的網路實體層，這道理對傳輸層協定亦同，如當時有讀過計算機網路教科書，如大專院校相關課程普遍採用 Andrew Tanenbaum 著作的 Computer Networks，對此更絕不陌生。
在 2024 年的 Hot Chips，電動車龍頭特斯拉（Tesla）展示了其 AI 超級電腦 Dojo 的最新進展，快要完成的 Dojo V1、正在開發的 Dojo V2、後繼預定的 Dojo V3，以及耗費五年自創的開源網路傳輸層（Transport，OSI 七層參考架構的第四層）通訊協定 TTPoE（Tesla Transport Protocol over Ethernet），用以取代 TCP，目的在於巨幅減少乙太網路的延遲。
傳輸層通訊協定的精神在於使用演算法將下面「不可靠」的網路層（Network，OSI 第三層），轉變成應用程式所需的服務，如「可靠的」TCP 和「不可靠的」UDP。傳輸層通訊協定也須執行「用來預防發送者傳送過多流量、超出接收者可負荷容量」的流量控制（Flow Control），與「避免網路被注入過多的資料、造成路由器/交換器或整個網路超出負荷」的壅塞控制（Congestion Control）。
▲ 特斯拉除了製造電動車和自駕車，更為此打造自家的 Dojo 超級電腦與 TTPoE 通訊協定，不禁讓人有一股「為了喝牛奶，不但養了一整座牧場，連看不見的地方都要通通自己來」的感覺。
TTPoE 項目負責人 Eric Quinnell 在美國時間 10 月 18 日的離職信裡披露，截至目前為止，Dojo 集群的算力是驚人的 15 ExaFlops（BF16 / FP16 資料格式），相當於 15,000 顆 Nvidia H100，而團隊人數約為 150 人。
在進入 TTPoE 的誕生背景之前，我們先瞧瞧這深度特化的傳輸層究竟能縮減多少延遲。從公布的資料來看，特斯拉的 TTPoE 傳輸協議的單向資料寫入延遲時間可達到 0.0013 毫秒（ms，千分之一秒），低於 InfiniBand 的 0.002 毫秒、NVLink4（H100）的 0.0023 毫秒、RoCE v2 的 0.0043 毫秒，更遠勝傳統 TCP/IP 結合乙太網路的 0.53 毫秒。換言之，論延遲，TTPoE 幾乎比 NVLink 低了兩倍，更比傳統乙太網路低上 400 倍。
▲ 在特斯拉的內部測試，TTPoE 實現了比 NVLink4（H100）和 InfiniBand 更低的單向資料寫入延遲，更僅有標準 TCP/IP 的 1/400，不可謂不驚人。
因應自駕車等先進應用的 Dojo 超級電腦，首次在 2019 年的某場自駕車公開活動，由特斯拉執行長伊隆·馬斯克（Elon Musk）所透露，專門用於大規模的圖像與影片處理。特斯拉在打造 Dojo 時遭遇了難題：有別於今日個體訓練單元是幾個字母構成詞元（Token）的大型語言模型（LLM），他們面對的卻是單一張量就是動輒 1.7GB 的視訊訓練資料。
NVLink 是成本昂貴的 Nvidia 專屬規格，InfiniBand 實質上亦相去不遠，需要專用的晶片和交換機，而 TCP/IP 太過複雜的狀態機和過多的封包控制，使其在乙太網路上顯得笨重，在 AI 運算集群中的表現過於遲鈍，無法符合兼具高頻寬和低延遲的需求。
▲ 特斯拉是在 2022 年 8 月的 Hot Chips 34 首次公開 Dojo 超級電腦的技術細節，也證實了使用台積電 7 奈米製程，而不是最早謠傳的三星。
▲ Dojo 超級電腦的 D1 晶片以 5x5 陣列所組成，直接用掉一整片 12 吋晶圓。
▲ Dojo 超級電腦的主要三大組成結構與其功能：「計算」的 Training Tile、「記憶體」的 Dojo Interface Processor（連接 Main Host 的 TTP 網路界面處理器）與「I/O」的 Mojo 網路卡（由 Mojo Host 餵食訓練用的資料）。
▲ Dojo 內部的 TTP 界面處理器（Dojo Interface Processor，DIP），經由 PCIe Gen 4 界面連接系統主機（Main Host），在整台 Dojo 超級電腦中扮演著「系統記憶體」的角色，接收來自 TTPoE 網路的資料，再餵給上述的 Dojo Training Tile 計算，包含 32GB HBM 記憶體（理論頻寬 800GB/s），以及足以匹配記憶體的對內 900GB/s 與對外 50GB/s 的 TTP 界面。在此就可一睹 TTPoE 的全名。
▲ 繼 2022 年特斯拉公開 Dojo 超級電腦的全貌，2024年進一步聚焦於 TTPoE 通訊協定。
▲ 特斯拉表示「藉由軟體實作的 TCP/IP 對 AI 太慢了」，而使用乙太網路標準（IEEE 802.1Qbb）的優先順序流程控制（Priority Flow Control，PFC）消除網路連結上壅塞所造成的封包遺失，又太過複雜脆弱，所以需要更簡單暴力的手段。
▲ TTPoE 是完全以硬體執行的點對點傳輸層協定，也不需要特殊的交換機。
▲ 一圖勝千言，這比較圖直接強調 TTP 是以硬體實作、取代 TCP 的客製化傳輸層（Transport）通訊協定，這裡也清楚標示了更上層通訊協定會傳輸「哪些東西」，如 Layer 5 協議層（Session）的 Dojo RDMA 描述器，這可用來指定 RDMA 搬資料的來源和目標，包含 DIP 的 HBM 記憶體。
▲ TTP 透過消除 TCP 的等待狀態（TIME_WAIT）以減少延遲，開啟連線時，原先 TCP 的三段式交握（Handshake）被簡化成兩段。特斯拉的目標是「微秒級（µs，1000000 分之 1 秒）」的延遲，因此即使是毫秒（ms，1000 分之 1 秒）級的 TIME_WAIT 持續時間也可能導致嚴重的問題。
▲ TTP 的傳輸範例，可以看到兩段式交握後就馬上送出資料（TTP_PAYLOAD），其中 ID3 的資料負載可能已經遺失或失序。這些簡化的開啟連結和關閉連結序列是以硬體實做，這或許意謂著軟體層不必實際創建連結，只要告訴硬體它想向那個目的地發送資料，或從哪個來源地接收資料。
▲ 論狀態機的複雜度，TCP 與 TTP 有如天壤之別，後者被簡化到完全使用硬體實做，並且只需要實體記憶體就容量足夠，無需虛擬記憶體。
▲ TTP 的標頭框包（Header Frame）沿用現有的乙太網路。
▲ 不同於「無損」的 RDMA 網路，TTP 預期底層網路有可能遺失封包並重新傳輸，這比較像「可靠的」TCP，而不是「不可靠的」UDP。TCP 壅塞控制的概念是讓每個傳送端決定目前網路有多大容量，以便知道自己可以同時傳送多少封包，傳統的 TCP 實做一個滑動壅塞窗口（Sliding Congestion Window），用來限制傳送端在一個連線上同時間能傳送多少資料，如封包得到即時確認，這視窗就會擴大，進而增加頻寬，但假若封包被丟棄或著在時間閾值內沒有收到確認，它會迅速縮小，這使得 TCP 能適應不同的連線品質。但 TTP 不會根據封包遺失進行縮放，硬體僅追蹤定義壅塞視窗大小的 SRAM 緩衝區（容量 1MB），當填滿緩衝區時就停止發送，並透過重新傳輸 SRAM 緩衝區中保存的資料來處理封包遺失，這也抑制了重新傳輸風暴（Replay Storms）的規模。
▲ 跟 TCP 一樣，TTP 使用丟棄封包進行壅塞控制，但由於 TTP 被預設運行於低延遲的底層網路，不打算擺在品質良窳不齊的開放網際網路，特斯拉就有足夠的本錢採取暴力手段來解決問題。以壅塞管理（Congestion Management）為例，TTPoE 在每個傳輸端點獨立處理，而非像 InfiniBand 集中在交換器的「信用系統」、如果端點用完「信用額度」就會停止發送、並不會丟棄封包，但 TTPoE 透過簡單地丟棄封包處理壅塞，降低了網路交換器的複雜性。換言之，從這個角度來看，TPP的壅塞控制是分散在端點，而並非集中在中央網路或交換器，所以反而比較像是在傳統定義上有點微妙差別的流量控制。
▲ 特斯拉在位於晶片和標準乙太網路硬體之間的 IP 區塊 TTP MAC（Medium Access Control） 處理 TTPoE 協定，此 IP 區塊在實做前先以 FPGA 實例化。
▲ TTP MAC 的微架構相當近似於共享快取記憶體，仲裁器在考量到排序的情況下，在多筆傳輸請求之間進行選擇，傳輸中的封包在被確認後會按照順序「退出（Retire）」，讓人聯想到 CPU 在指令重新排序緩衝區（ReOrder Buffer，ROB）依序退出指令。在這微架構中最重要 的部分是做為上述「壅塞視窗」的 1MB SRAM 傳輸緩衝區。特斯拉表示這容量足以承受大約 80 微秒（0.08 秒）的網路延遲，而不會造成明顯的頻寬損失。換言之，其速度相當於 100Gb/s，剛好對應 Mojo 網路卡的 100GbE 規格。在最下面可看到 TTP MAC 可執行 DIP 上 HBM 記憶體之間的 RDMA 資料複製。
▲ TTP MAC 實做在特斯拉所謂「愚蠢的（Dumb）」 Mojo 100GbE 網路界面卡，內建 Dojo DMA 引擎，運作功率低 於20W，擁有 8GB DDR4 記憶體和 PCIe Gen 3 x16 界面。PCIe Gen 3 和 DDR4 都不是尖端技術，但有助於控制成本，希望盡可能便宜和簡單，也是「愚蠢」一字的由來。特斯拉發現 Dojo 超級電腦的吞吐量，可能受到外部主機將資料推送到超級電腦的速度限制，所以透過添加更多主機節點的廉價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而廉價的網路卡則有助於以經濟高效的途徑實現這個目標。Mojo 這個名稱就源自於這樣的想法：額外的主機節點為 Dojo 提供更多的 Mojo 以保持效能提升。
▲ TTP 在整個 Dojo 超級電腦的應用全貌。
▲ 由大量 Mojo 主機和 Dojo 超級電腦所組成的計算大廳（MDCH）。
▲ 這是理論效能 4 ExaFlops（BF16/FP16）的 Dojo 工程測試系統，具有 40PB 的本地端儲存空間，以及一堆不可思議的瘋狂數字，像控制 DIP（Dojo Interface Processor）的系統主機（Main Host）的 40960 個 CPU 核心，和專門餵資料的 Mojo 主機的 61440 個 CPU 核心，某種程度上也間接象徵著馬斯克的狂人形象。
▲ Dojo 超級電腦使用來自 Arista 的交換器，當網路規模更大、跳點（Hop）數更多時，增加的延遲會降低有效的頻寬。
▲ 特斯拉即將加入 UEC，並且開放 TTPoE 協定。只不過，一家做電動車的公司加入 UEC，還是讓人感覺怪怪的。
▲ 最後，以「原型工程很簡單，擴展架構很困難」做為結尾，感謝特斯拉內的相關部門與人員，但很諷刺的是，過沒多久，TTPoE 項目負責人 Eric Quinnell 就離職了。
總之，TTPoE 的主要特性與「未來展望」，依序如下：
超低延遲：不限於 Dojo 超級電腦，亦適用像自動駕駛和金融交易等對延遲極為敏感的環境。
硬體執行：與主要依賴軟體實作的 TCP/IP 不同，TTPoE 完全基於硬體執行，這使其可以在標準的乙太網路上高效運行，並利用標準的 Layer 2（Data Link）傳輸，無需特殊的交換機。
改善封包遺失：TTPoE 可以預測封包遺失，並內建重新傳輸機制，在必備穩定資料傳輸的情況下，比傳統協定（如TCP和UDP）更有效率。
增強的安全性：TTPoE 整合加密和身分驗證等安全功能，更易於保護自動化場域和工業等敏感應用中的資料。
可擴展性：TTPoE 可因應現代電動車的資料增長，應用潛力包含自動駕駛和即時線上軟體更新等功能。
此外，特斯拉已加入 Ultra Ethernet Consortium，亟欲推廣該通訊協定於更廣泛的應用領域，提高多種應用中的資料傳輸速度和可靠性，此舉可能將對各行各業產生重大影響，也很符合伊隆·馬斯克那爭議不斷卻又令人驚嘆的行事風格，讓人不得不想起前陣子 SpaceX 上演令世人印象深刻的「筷子夾火箭」，或許假以時日，在計算機工業的世界，特斯拉和 TTPoE 也將會帶來似曾相似的巨大衝擊。
至於特斯拉近來高層管理人員變動頻繁的背後有哪些內幕，就不在本文探討的範圍之內，說不定各位讀者知道的八卦，恐怕還比筆者多上不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馬斯克絕對不是一個好搞定的老闆。
（首圖為示意圖，來源：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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