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煌德/無影無蹤》專欄：笑片大導忤國逆黨之作《異域》

你可知道？此時此刻，泰國北部尚有數萬名華人以「中華民國」認同為傲？

原來在國民政府敗退遷台之後，仍有一大批國民政府軍棲居泰緬邊境，堅持反攻大陸，甚至打了轟動國際的勝仗。不過隨著國際局勢丕變，這群驍勇善戰的軍人反而被台灣的國民黨視為累贅，身份不被正視，成了「亞細亞的孤兒」。

高中時代的朱延平看了署名鄧克保（即作家柏楊）的戰爭小說《異域》(1990年)深受感動，日後當上導演之後，仍對這本巨著念念不忘，在朋友介紹下拜訪柏楊。曾經遭到政治迫害入獄近十年的柏老，勸朱延平別想不開，畢竟《異域》(1990年)是禁書。

在當時，朱延平已經被認為是拍商業喜劇題材的專業戶，所有人都勸他不要想不開，包括大老闆蔡松林。朱延平提出交換條件，說要是自己能為他拍兩部《大頭兵》續集，就要給《異域》(1990年)開綠燈。最後他說到做到，也隨著劉德華的大咖加盟，讓《異域》(1990年)真的得以搬上大銀幕。

現在來看《異域》的劇情和敘事處理上，其實未必能發現出奇之處，也能看得見從好萊塢電影而來的拼貼痕跡，劉德華的遊俠角色也令人難以信服。不過欣賞電影有時不能只憑直觀感受，而需要去思考這部作品在那個時代所代表的意義、給觀眾的衝擊。

台灣自1950年代以來拍攝的戰爭片和軍教片，多半全力頌揚黨和國軍，強化「愛國情操」，就連朱延平執導的《大頭兵》系列也可歸於此脈絡。但《異域》當中，舉目所見的國軍士兵卻根本連基本的生存尊嚴都沒有被正視，片中對白甚至提到台灣人如何「吃香喝辣」，以對比這群孤軍被遺棄的痛楚。可以想見當時電檢如何刁難，所幸時代環境已經不如過往封閉，最後在朱延平堅持之下，才得以保有一刀未剪。

雖然作品表面上並未明確批判黨國，但看過《異域》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反派不只是共產黨，庹宗華飾演的鄧克保最後要與妻小登上直升機逃亡時遭到刁難，使他忍不住出口嗆聲：「上級？上級除了下命令還會什麼？」一句話道出小兵的心聲，也很可能道出了台灣百姓的集體心聲。

電影雖然反覆強調「中國人認同」，但對於中華民國和國民黨的認同都未被強調。我認為片中最具挑釁性的場面莫過於柯俊雄團長飾演的李國輝在片尾的演說，青天白日紅旗被降下之時，朱延平剪接了士兵們表示不屑或空虛的神情，中華民國的神話在這個瞬間灰飛煙滅。

這樣的片能夠登上院線，顯見國民黨在當時已經不再是鐵板一塊。許多人談到台灣電影史，時常聚焦在新電影時期對電檢的突破，卻少有人提到朱延平的《異域》才是真正的直球對決。只可惜這部具有跨時代意義的作品在金馬獎全軍覆沒，就現在角度來看，也會覺得片中的中國認同不合時宜。

但其實「孤軍」本身不也是台灣人處境的象徵？究竟我們是誰、我們不是誰，答案至今模糊不清。對國族認同的討論，現在並不罕有，但《異域》卻在1990年就率先丟出來了，就這一點而言，它是先鋒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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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企劃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