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卡卡、貝拉那天，台北幾乎是盛夏的天氣，帶有一股情急的狂熱，想要向我們娓娓訴說什麼。真是驕傲月的氣氛啊，我心想，一面移動到她們的住處。
推開門，迎面而來的是閃著亮麗黑毛的小博美，牠跳躍著領我入門，穿過門廊，來到客廳，從幾近落地的大窗望出去，有橋和車流，很台北景緻。這裡是 YouTuber 卡卡及貝拉剛落成的新屋。
「其實我們還沒有正式結婚，」卡卡說，雖然兩人還沒有完成登記，但現在一起的日子就跟婚姻生活差不多，從同居開始，把各自對未來的期待，放入柴米油鹽，佐以浪漫情調，烹調每一個稀鬆小事，小酌一杯香甜擁吻，擺一桌幸福日常。
「我媽也跟著我哭，但沒有說支持我、或是反對我」
卡洛林（卡卡）與貝拉，她們於 2020 年 1 月開始經營 YouTube 頻道「阿卡貝拉 CACA & BELLA」，累計至今已突破 30 萬訂閱。過去兩年，緣分在兩人生命中設下節點，相遇、出櫃、開啟頻道、求婚、同居、ㄧ起迎接毛小孩的到來，一點一點的，把心動和喜歡，積累成愛的形狀，在螢幕前，她們從不羞於呈現親密，她們想用自己的方式大聲疾呼：我們相愛，其實沒什麼不一樣。
時間回到 2019 年，在各自歷經幾段感情流離後，兩人於交友軟體上認識彼此，一次同志酒吧的約會，一句「我家很漂亮，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的直球探勘，帶著他們一路走到這裡。
關係的開始就是平衡前行，約好一個日子，相互表白，牽起彼此的手，誓言再不會分開。對卡卡與貝拉而言，約定告白，不是什麼俗套的愛情劇本，不用誰追誰，而是我們彼此喜歡。
「跟我在一起，貝拉其實需要放出很多膽量，包括面對鏡頭、跟大家講我們的故事。」卡卡邊說，邊牽著貝拉的手，「我們以前其實沒有那麼公開出櫃，但因為身為老婆的我想做，所以她就鼓起勇氣一起完成。」
聽著卡卡談起公開出櫃，貝拉眼神裡有光，接著說道：「認識卡卡以來，她在我眼裡一直都是很強的存在。最令我驕傲的ㄧ次，就是她在臉書公開跟我的關係，讓親朋好友都知道這件事。」對貝拉而言，公開出櫃有種坦蕩蕩的帥氣，憶起自己向母親出櫃的過程，貝拉坦言，當時的自己其實充滿恐懼，深怕母親的不理解，甚至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趕出門去。
「那天我跟媽媽約在咖啡廳，很認真地說，我覺得我們要去一個沒有爸爸、哥哥的地方，好好談一談。我非常緊張，總覺得她大概也猜到我要講什麼事情了，當下，我一開口就對她說：『我喜歡女生』，講完就直接爆哭了。」講起往事，貝拉的聲線微微顫抖，一旁的卡卡摀著胸口，皺著的眉宇之間，還有對愛人的心疼。
即便是事隔多時的轉述，仍能感覺到母女對坐，空氣在兩人之間停止流動的那種屏氣凝神；亦能想像，那些具象化情緒的淚珠，從貝拉精緻的小臉滑落下時，內心的那種焦急如焚。
所有出櫃場景都是獨家的，但總會有那麼一瞬間，即便心中揣著千言萬語，一開口，仍舊是媽媽，我喜歡女生，而後面沒有接的那一句是：妳還會愛我嗎？
「我媽也跟著我哭，但沒有說支持我、或是反對我，她提醒我在感情裡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受傷。」
我其實只需要說，我喜歡的人是誰就好了
接著，貝拉遇見了卡卡，第一次帶著女伴回家，媽媽什麼都沒說，煮一桌的菜，看女兒的伴侶吃完，留意著她的喜好，下一次回家時，打包了一盒又一盒的家常飯菜，讓女兒帶回分享。媽媽什麼都沒說，但卻也什麼都說了。
回頭問那卡卡的出櫃呢？坐在沙發另一側的卡卡表姐先笑著回道：「因為先前也知道卡卡交過男朋友，所以在她 FB 公開之前，根本不知道她喜歡的是女生。當下我只覺得非常酷，整個家族裡頭也沒有什麼負面的評價。」
在無法預期親朋好友如何回應之下公開出櫃，卡卡算是鼓起十足的勇氣，「其實我是故意的，蠻多長輩無法接受自己的小孩是同志，很多是來自同儕的壓力，當時我想，既然媽媽的壓力這麼大，那我就先幫她跟大家講吧。」收起笑臉，卡卡此時的表情帶有一些嚴肅，「如果大家一片祝福，疑慮我就先掃除大半了，媽媽也就欣然接受。出櫃後，我感覺與她之間長久積淤的牆被打破，能更透明的看見彼此。」
她一臉超然，卻也說當下的自己，還是非常緊張的，微傾著頭思考半晌，說其實這世界本不該有「出櫃」一詞，「我其實只需要說，我喜歡的這個人是誰，她有個名字，她是貝拉，這樣就可以了。」
性別是光譜，在色階之間流動，你可能 100% 喜歡異性，可能 90% 喜歡同性、10% 喜歡異性，也可能 50%、50% 不相上下，在生命行徑之中，更可能產生變化。而在不同排列組合裡頭，相互吸引的本質是愛。
（同場加映：「生理性別」與「性別認同」，你聽過性別光譜嗎？）
重新拾起對家庭與婚姻的嚮往，有賴於「對的人」
2020 年 9 月 10 日，卡卡與貝拉交往一週年，貝拉埋伏了求婚影片，在現場擺上氣球，深思過後的情話有承諾的重量，說著我願意守護妳每一個輩子，不管妳在哪，我都會找到妳。
愛情擺在婚姻前面，是堅貞不渝的相信，無懼前行的勇氣，和綿延情深的愛意。回顧遇見彼此之前，貝拉坦言，自己其實是個不婚主義，所有對於婚姻的焦慮，來自於原生家庭，從旁觀望，總覺得婚姻有無盡的限制與阻擋，兒女情長，終究敵不過現實濫觴，她說：「看著我爸媽那樣，會覺得結了婚就得將很大的責任扛在肩膀上，因此失去自由、失去目標，甚至失去自己。」
「過去的我，很怕自己被婚姻綁死，但跟卡卡相處後，我覺得她給予我很多的自由。」重新拾起新的可能性，有賴於對的人出現，你們共同賦予未來有更多的可能性。
「其實我們交往前，也經歷很多不太對的人，」卡卡轉頭看了看貝拉，露出寵溺的微笑，「當然我跟貝拉相處的過程中，各自還是有缺點，但優點仍多過於缺點的，我們可以一起工作、相互溝通，讓彼此不是單向配合，我覺得這些是貝拉可以跟我長久走下去的重要原因。」
兩人長久相處，當然有需相互磨合之處，「我和貝拉之間存在的問題，是有時我走得太快，她會一直在背後喘著氣想要跟上，這是我們之間需要協商腳步的問題，如果她對於前進的方向有疑慮，我會停下腳步，嘗試溝通，等到她補充完能量、心裡的疑慮消除之後，再一起往前跑。」伴侶間舞步調整，不追求絕對的整齊劃一，而是你理解我的節奏，而我嘗試跟上，我們偶爾一前一後，偶爾駐足停留，即便緩慢，仍在一起向前走。
回頭去問卡卡對婚姻的想像？她想也沒想地回到：「我覺得長久以來，自己對婚姻的想像沒有不同，一定是大家和和樂樂的相處，一加一大於二，為彼此加分。」
對卡卡而言，婚姻理應是天堂，比起往負面的方向思考或抗拒，她更傾向看清前車之鑑，堅定自己的位置，不將就妥協，「所以我對婚姻一直都是期待的，只是我會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變成我不想要的模式。」
以結婚為前提，兩人搬進新家，展開共同生活，談起同居對自己的意義，貝拉笑著說，其實很像婚前試車的概念，人總得在生活之中，才能真正看見彼此真實的模樣，有時脫離戀愛泡泡，讓生活裡頭有空氣，才能發現愛更成熟，看著攤在沙發上的另一半，都覺得可可愛愛。
把伴侶想成合作夥伴，攜手思考如何永久合作
「同居之前，我對卡卡會有一種想像，因為我不知道她平常生活是什麼樣子。」貝拉撇撇頭，笑著說，一旁的卡卡抓住機會，輕聲調侃：「妳一定想像我穿白襯衫，煮飯還要化妝那樣。」貝拉露出羞赧，笑看愛人，手牽著說對，但我更喜歡同居後的妳。兩人互動之中，還有熱戀的甘甜，撒糖在空氣裡，落落大方。
接續著貝拉的回答，卡卡說同居之所以重要，在於從生活中百分之百的理解彼此，「相處在一個空間裡，你會知道對方在喜怒哀樂時，會怎麼表現，而我該怎麼做。」
卡卡自我總結，「同居讓我們知道她有什麼一定要、一定不要，什麼是非常想要的，包括我自己，接著討論我們能不能互相配合、先說好。兩個人要同居，就跟兩個人在工作上、任何事情上要合作ㄧ樣，先互相了解，才知道合作能否順利，有時候可以跳脫情人關係，把彼此想成合作夥伴，我們就能知道該怎麼合作，我們才能永久合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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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伴侶做起，生長成一個空間，可稱為「家」，然而究竟「家」是什麼？
從原生家庭出走，她們比過往更加坦承，卡卡說：「出櫃之後，跟媽媽之間隱形的牆拆開了，她開始覺得我現在過得很好，有人互相照顧，我們也很輕鬆做自己，她自己反而暢快起來。」
從一個家，細胞分裂般生成了另一個，帶有彼此對於家的想像、精神和期待，把一部分來自原生家庭的自己，注入我們共有的地方，形成全新有機體，待它長出自己的形狀，支持彼此；同時，也把一部分新的元素，注入原生家庭，化學變化生效，開始有了一些新的生長、新的火花。
貝拉說：「和卡卡在一起後，我看她們母女相處的方式，會覺得很羨慕，她告訴我該怎麼跟家裡溝通，修正我本來就比較衝的脾氣，跟卡卡在一起後，跟媽媽的感覺更像朋友，三個人還可以一起出去逛街。」
而另一邊的卡卡談起家，多是強調要和樂、要自在，「比起更多關於家庭的枷鎖，我覺得每個世代都應該有符合世代的模式，它不是固定的，不管是男、是女、什麼年齡或背景，家不應該存在某種特定的儀式或結構，應該回歸個體，回歸到每個人互相關心的基礎。」而多元成家，除了打破性別的框架，同時也是打破枷鎖，當兩個獨立的個體共結家庭，我們可以不透過性別的角色分工，我們可以透過討論，透過相互配合，來完善彼此對於生活的期待。
「回歸到每個人重視自己的需求，也尊重對方的想法，每個特別的人，都可以發揮他特別之處，不管是家庭、感情、工作都是一樣的。」卡卡說。
長時間相處，給予彼此空間、找到共同熱愛的事物很重要
同居後兩人住在一起，長時間相處，怎麼維繫關係？卡卡拍拍手，說這問我們就對了，「我們工作也一起、朋友聚會、和媽媽見面也在一起，幾乎 24 小時相處，我覺得給予彼此空間、找到共同熱愛的事物很重要。」
「一起完成共同有興趣的事，尊重彼此不同的需求，心情不好的時候好好溝通。」卡卡談起溝通，像個令人信任的大姊姊，諄諄教誨，循序漸進，「即使情緒很滿的時候，我也會先放者，坐下來先問對方：『這件事情讓我不太開心，妳覺得妳為什麼會這麼做？』無論誰不高興，我們可以先就問題討論，能不能有大家折衷處理的方法。」
貝拉點頭認同，補充說：「我覺得每個禮拜、每個月有一天可以坐下來，大家好好的聊天很重要，像我們這樣常常相處，但還是需要真正聊天的時間，把你對對方的想法、對工作的看法拿出來一起討論，這很重要。」
而練習談話，一直是兩人之間的默契，卡卡分享：「跟貝拉剛在一起的時候，她其實非常不會講，幾乎都在聽，所以變成她非常了解我，而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面對這種情況，我常會多問一點，讓她多聊一點，比如像是『妳有什麼畫面、妳感覺怎麼樣？』否則以前，她只會說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說。」
談話引導，還需要鼓勵，「在她終於講出自己想法的時候，我會說『老婆好棒』，給她鼓勵，讓她覺得自己是可以被聽見、她的想法，有人真的在聽。」重新建立起自己與外界的橋樑，開始學著釋放自己，卡卡帶著貝拉學，多說一點、我想多知道一點、讓我多認識妳一點，一來一回間，愛情立基於談話，而更私密，更獨屬於我和妳。
採訪後記
採訪前，也請兩人邀請家人一同受訪，因此有了卡卡表姐的參與。從三人互動之中，我看見全然自在、彼此信任、相互坦誠。訪談時，三人輪流抱著小博美滿滿，任由牠舔舐手肘、手心、手臂，卡卡一邊受訪，一邊笑著提醒攝影大哥：「滿滿的呼吸聲很大，要注意不要收到牠喘氣的聲音喔。」
總覺得這畫面很美，在這間小屋裡，愛是飽滿且流動的，無論是誰給予誰，都令人可以欣然接收。
訪談最後，我們說到卡卡與貝拉未來對於頻道經營有什麼期待，卡卡拾起溫柔的口吻，說：「當自己漸漸變得像是公眾人物時，就越來越多人會打開耳朵聽，我們除了希望自己在 YouTuber 領域更有影響力之外，也希望帶著粉絲、帶著大家更敞開心胸去接納不同的事情。」而同志的身份，是她們前行的動力。
「我們覺得台灣很少有身為演藝人員的同志，願意出來講講話，我覺得當群體還屬於少數的時候，你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影響力也可能更大。我們希望再不會有人因為自己同志的身份被封殺、接不到工作，或是因為同志而『形象受挫』，這根本沒有道理，希望再也不要有這些事情發生。」
生活之中，有愛情、有家庭、有愜意、有使命，這是我在卡卡與貝拉身上看到的可能性。認真生活的定義，是 work hard, play harder，不侷限自己，當我們都可以為自己留一些餘裕，在急於奔命之餘找到暫停的契機，那麼生活將會是驅車向南，有目標和方向，有伴侶在側、音樂環繞，搖下車窗，還有淡淡的海香。
「好好吃飯，好好排假出去玩，只要有心，你的生活就可以維持情趣、維持你們的火花，維持生活的意義。」—— 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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