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仁宗與韓琦的商議,立嗣問題似乎大局已定,接下來就是英宗順利繼位。但宮廷鬥爭卻沒有結束,英宗繼位的過程異常曲折。首先,趙宗實連上十八表推辭知宗正寺的任命。直到嘉祐七年七月,右正言王陶出面說:「言宮嬪、宦官有以上惑聖聰,而使宗實畏避不敢前。」後宮還有人在搗鬼,趙宗實才不願意接受任命;再說如果有誠意,也不該只給個宗正官的名頭吧,顯得皇帝還沒拿定主意,人家拒絕也是可以理解的。仁宗說,那要不換個職位給趙宗實,於是韓琦等宰執大臣開始討論立趙宗實為皇子。八月,決定立趙宗實為皇子,並賜名趙曙。但「皇子猶堅臥稱疾不入」,趙曙仍然拒不接受。
這時為趙曙起草辭表的記室周孟陽來問:「太尉獨稱疾堅臥,其義安在?」都立皇子了,為什麼還要拒絕呢?趙曙說:「非敢邀福,以避禍也。」擔心不是什麼好事情,說不定惹來災禍呢。周孟陽就說:「主上為萬世計而立為子矣。今固辭不拜,假如得請歸藩,遂得燕安無患乎?」你擔心當皇子會惹禍,現在這種情況,如果皇帝說你既然拒絕那就算了,你覺得是福是禍呢?趙曙一想那麻煩可就大了,嚇得趕緊從床上爬起來說:「吾慮不及此。」我怎麼沒想到呢。
史書描寫趙曙入宮當皇子的情形:
良賤不滿三十口,行李蕭然,無異寒士,有書數廚而已。中外聞之相賀。
趙曙入宮不到半年,嘉祐八年(一○六三)二月,仁宗再次病倒,三月二十九日就突然去世了。奇怪的是,仁宗去世前七天身體還明顯好轉,大臣們都拜表稱賀。去世那天也沒有任何徵兆,晚上初更時(八點左右)忽然起來「索藥甚急」,同時召見曹皇后。曹皇后見到仁宗時,「上指心不能言」,仁宗已無法說話,接下來「召醫官診視,投藥、灼艾,已無及」,緊急醫療已無濟於事,夜半時就去世了。隔天,宰執大臣們來到皇帝的寢殿才知道仁宗已去世,曹皇后召皇子趙曙入寢殿繼承皇位。趙曙表現得很驚恐,邊逃邊喊:「某不敢為!某不敢為!」宰執大臣們只好一擁而上把趙曙抓住,有的給他解髮更換冠冕,有的給他穿黃袍,然後召集禁軍將領與宗室大臣宣布皇子繼位。這時負責以仁宗名義起草遺詔的翰林學士王珪也驚嚇不已,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下筆,還是韓琦提醒起頭應寫「大行在位凡幾年」。因事先不知仁宗駕崩,宰執大臣就穿著上朝的吉服舉行了仁宗的喪禮與新皇帝的登基儀式。
趙曙(宋英宗)繼位還算正常,「輔臣奏事,帝必詳問本末,然後裁決,莫不當理,中外翕然,皆稱明主。」剛開始處理政務也非常順利。但三天後,「是日晚,忽得疾,不知人,語言失序。」新皇帝就病得不省人事了。病症與嘉祐初年仁宗的情況相似,而英宗得病的結果是「丙子,尊皇后曰皇太后」,「壬午,輔臣入對於柔儀殿西閤,皇太后御內東門小殿,垂簾聽政。」曹太后垂簾聽政可以理解為英宗得病的緊急措施,但也可以與仁宗得病時,宦官「請皇后同聽政」聯繫起來理解。接下來史書的記載表明,曹太后當時考慮過廢黜新繼位的英宗,只是韓琦極力阻止才沒有得逞。「上疾增劇,號呼狂走,不能成禮。」英宗病情很快惡化,以至於無法為仁宗舉行喪禮中的「大斂」儀式。宰相韓琦只好抱著英宗把他交給後宮看護,然後向曹太后報告英宗的病情。韓琦與曹氏商議由太后與皇帝共同處分政務。這時司馬光上疏提醒曹太后要保護皇帝的生命安全,不然曹氏也不得安寧:
若趙氏安,則百姓皆安,況於曹氏,必世世長享富貴明矣。
趙氏不安,則百姓塗地,曹氏雖欲獨安,其可得乎!
這兩句話聽起來有曹太后會對英宗不利的感覺。到了六月,侍御史呂誨聽說英宗拒絕服藥,上疏表示擔憂,而宰相韓琦不得不親自端著藥杯請皇帝口服,英宗經常沒喝完就扔還,藥湯灑出來還把韓琦的衣服弄髒了。
這時曹太后以英宗病得無法理政為由,提出廢立之議。司馬光再次上疏,「臣愚竊惟今日之事,皇帝非皇太后無以君天下,皇太后非皇帝無以安天下,兩宮相恃,猶頭目之與心腹也。」指出皇帝與皇太后必須相互依賴扶持,不然勢必相敗俱傷而造成政治危機。司馬光的言論並非危言聳聽,《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到此,又引用韓琦家中文獻指出英宗的病因:
帝初以憂疑得疾,舉措或改常度,其遇宦官尤少恩,左右多不悅者,乃共為讒間,兩宮遂成隙。
所謂宦官「少恩」、「讒間」,應是請曹太后垂簾聽政或把英宗廢黜之類的議論。這種議論早在趙曙立為皇子時即經常出現,英宗親政之後,富弼奏議說:「竊聞陛下初立為皇子,召居禁中,其時先帝為左右奸人所喋,不無小惑。」還描述他以皇子入宮後所遭遇的種種不堪待遇,不但「內外之人,以至陛下舊邸諸親,無一人敢通信問者」,無人理睬他,甚至「陛下飲食悉皆闕供,皇太后亦不敢明然主之,但曉夕惶恐,百方為計,偷送食物之類者甚多」,餐飲供應也成問題,曹皇后只好偷偷派人給英宗送來食物。英宗入宮的具體處境還需進一步研究,但富弼描述的情形足以讓英宗憂懼萬分、怨恨不已。
曹太后拿廢黜英宗的想法直接和韓琦等大臣商議,遭到韓琦等人的強力反對。韓琦嚴厲警告曹太后,大臣們必須在前朝見到皇帝,皇帝在後宮若有個三長兩短,必須由太后負責,到時候誰也不能保證太后的安穩:
臣等只在外見得官家,內中保護,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穩。
這樣的警告無異於為了保護皇帝的安全,宰執大臣們已不惜正面與太后展開鬥爭,嚇得曹太后趕忙表態:「相公是何言!自家更切用心。」後宮會精心照料皇帝。韓琦反脣相譏說:「太后照管,則眾人自然照管矣。」太后如果不上心,其他人根本不會照看皇帝。韓琦當面質疑曹太后對英宗不利,嚇得「同列為縮頸流汗」。有人問韓琦你這麼說是不是太過分了。韓琦毫不含糊地說:「不如此不得。」否則再死一個皇帝也不是不可能。(推薦閱讀:風評:前有陳菊後有姚立明─兒戲國家名器,賴清德超扁趕英)
*作者吳錚強,浙江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知名宋史、社會史學者,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大宋官家現形記:撕開宮廷政治三百年的黑幕》(時報出版)
留言 1
唐文海
好像英國,歐洲皇室與臣有類似歷史,只是人類忌妒心悄然到來。
09月11日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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