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陸劇《玫瑰的故事》成為台灣話題,劇本改編自香港亦舒的同名小說《玫瑰的故事》,在香港曾被改編成電影,即陳可辛的兩套《金枝玉葉》電影。不過,與其說是改編,陳可辛其實是玩轉了異性戀為中心的愛情故事,除了保留玫瑰為名的女主角外,其他情節完全是創新,突顯了香港改頭換面式的「即食文化」。
香港亦舒的小說曾風靡一時,張國榮回憶初出道時與梅艷芳「走埠」,到外地登台時,晚上在旅館會看亦舒的小說。現在香港年青人大概不知道亦舒在80、90年代多紅,《金枝玉葉》的第一和第二集都拍攝於90年代,當時香港人大多聽過亦舒,但陳可辛故意以亦舒的「玫瑰的故事」來突顯電影中的「多元性別觀」。
當年有影評指出《金枝玉葉》對性別小眾帶著強烈的刻板印象,批評為低下的作品。但隔了差不多30年的現在看來,筆者認為《金枝玉葉》作為商業的喜戲,以性別流動為主題,並且以電影情節和演員背景展開「互文性」的幽默,是很前衛的舉動。
在《金枝玉葉》中,張國榮飾演的顧家明喜歡劉嘉玲飾演的玫瑰,因為劉家玲喜歡玫瑰,所以張國榮會送玫瑰花給她。而初出演的新人袁詠議女扮男裝飾演林子穎,接近自己的偶像「玫瑰」,結果不知不覺成為了張國榮與劉嘉玲的第三者,最後張國榮示愛,「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顧家明反映的,其實就是張國榮的性別身份。
眾所周知,張國榮從不隱藏自己的性取向,在與男友唐鶴德交往前,曾與香港女星毛舜筠「拍拖」。在毛舜筠訪問張國榮時,張國榮毫不避忌的談及兩人的戀愛最後以自己的求婚,嚇走了毛舜筠,為兩人關係劃上句號。在最近的毛舜筠訪問當中,談及與張國榮的關係時,她認為「朋友」關係大於「情人」關係,但當時張國榮的確很喜歡自己,會問她「我人靚聲甜」,為什麼不喜歡我。張國榮後來重遇毛舜筠,成為好友後,有談及當時如果他們兩人結婚,應該會有兩三個小孩,而自己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人,應該會在家照顧小孩,而毛舜筠應該會在外「沾花惹草」。當然,「異性戀的婚姻」想像可能只是張國榮的玩笑,但張國榮承認自己喜歡過女性也很明確。
在香港七八十年代的演藝圈,同志的身份不用特別去隱藏。劉培基了自傳《舉頭望明月》,他接受訪問時,直言:
不知是否我們年代的人,我、羅文、陳百強、張國榮都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人來的,當你覺得不是問題,就不是問題,只不過是你覺得有問題,這才會有問題。我們那個年代根本不覺得有問題。
《胭脂扣》的導演關錦鵬,在90年代已經出櫃。關錦鵬在訪問時也談到自己的性取向,他說自己的同志身份在工作上從來不是障礙。他回憶自己在70年代尾,TVB訓練班畢業後,加入了無線菲林組,開始做助理編導、場記,接觸到許鞍華、譚家明、嚴浩、余允抗、徐克等等幾位導演,他們都是思想開放的人,自己從來沒隱暪自己的同志身份,而在與他們的工作關係中得到被尊重。
很有趣的是,香港在1991年才通過了男同志性行為不再違法的法案,從法律的層面把男同志性行為除罪化,但香港演藝圈卻早已對同志持非常開放和友善的態度。
梅艷芳跟陳百強、張國榮和劉培基都是知心好友,早就知道他們是男同志,自己亦不避忌談及同性戀相關的議題。她到台灣上胡瓜的綜藝節目時,被追問是否有很多男朋友時,她回應,有很多「男性朋友」,但並非「男朋友」,其中一部分是「同性戀」的朋友,是喜歡「男」的。胡瓜沒有接這個「梗」,還是轉到梅艷芳身上。梅艷芳與鄭裕玲合演電影《賭霸》,記者去進行「拍攝訪問」,問:「觀眾很喜歡看到你們做組合,但是你們聽到這消息時,開不開心呢?」鄭裕玲回應:「不是男和女嗎,是講同性的組合嗎?那當然是開心啦,而且我都沒有跟她合作過。」女記者把咪高峰轉到在旁的梅艷芳身上,阿梅回應:「你估有無人願意睇我地扮同性戀?」(你猜有沒有人願意看我們演同性戀?)
台灣的觀眾大概對梅艷芳的印象是電影《胭脂扣》中的「如花」,但其實她亦跟周星馳合作了不少有名喜劇,如《逃學威龍3》、《審死官》,應該是可以跟周星馳並駕齊驅的喜劇演員。戲外,梅艷芳也是「搞笑」的人,常跟其他演員開玩笑,或是自嘲缺點。(當記者問梅艷芳,《川島芳子》入選了東京國際電影節,記者問她,日本記者最有興趣知道你什麼。梅艷芳說,什麼都有興趣問,剛去日本時問我的「三圍」,我只好回應「我隨時都會增長」。)
梅艷芳跟袁詠儀出席香港綜藝節目,合唱歌曲〈胭脂扣〉時,袁詠儀突然「強吻」阿梅,之後說,其實我拍《金枝玉葉2》時,吻她,我故意NG了幾次。
拍吻戲,一直NG,的確是《金枝玉葉2》的劇情。
《金枝玉葉》2,梅艷芳加入了電影,主演方艷梅,把自身身世帶進演員角色。袁詠儀在第二集中與張國榮是情侶關係,張國榮(家明)已經跟玫瑰分手。後來,袁詠儀男扮女裝出道,成為男歌星,又認識到樂壇前輩方艷梅。方艷梅回憶自己的身世,「平凡人的童年」是自己沒有,都是梅艷芳的真實背景。當初,林子穎成為「男歌手」,家明討厭自己被媒體說成是「同性戀」,後來林子穎求方姐跟自己扮演情侶,以擺脫「家明是自己男友」的報導,結果弄假成真,兩人發生了感情。家明知道方艷梅喜歡上林子穎,跑去跟方艷梅說出林子穎不是自己「男友」,而是「女友」,希望方艷梅心死。剛好,方艷梅與林子穎要合作拍攝電影,戲份是情侶接吻戲,兩人需要「反串」性別身份,方艷梅扮演有鬍子的男性,而林子穎扮演長髮女性,這場接吻戲NG了很多次,還不成功。因為方艷梅被家明告知林子穎是女性,在中途休息時,深情的問林子穎:「如果我是男人,你會選我還是阿Sam(家明)。不用說了,我只想告訴你,我對你是真的。」說完了,兩人再重新拍攝,方艷梅改了原來的台詞,變成:「無論這個世界變成怎樣,無論你是男還女,就算我們只是曾經擁有」,觸動了林子穎,兩人順利接吻,假戲真做,氣得在旁觀看的家明大喊cut!
香港人都知道「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這兩句話,是香港80年代至90年代紅極一時的鐵達尼手錶系列廣告,由梅艷芳代言。陳可辛故意用演員的背景與電影劇本的「互文性」作為幽默反差,混淆了真實與虛構的界線,觸發香港觀眾一連串「笑點」。香港的觀眾也知道梅艷芳與張國榮在現實上「情如兄妹」,兩人在訪問中也是直接表達視對方為「哥哥」、「妹妹」,而且兩人在公開場合也不避嫌的牽手接吻,來表達兩人關係超出演藝界的朋友關係,有如「家人」的親密情感。所以,在電影中兩人成為情敵,為「忽男忽女」的林子穎撕破臉時,異常「搞笑」。香港「無厘頭」的幽默,可以上追到香港《歡樂今宵》(1967-1994)的爆笑短劇,演員的背景和劇本常有相互指涉的成分。
重看這兩部將近三十年前的香港電影,作為香港人還是覺得很好笑(我不確定非香港人會否覺得好笑)。也許,單從劇本情節和角色定位而言,的確對於性小眾沒有深刻的探討,但如果我們從演員身世與劇本的「互文性」進入,演員用自身的性取向和性別意識帶到電影,演員不在意電影明目張膽地影射自身流動的性取向,其實是相當進步。在現在的香港,有辦法可以從一個演員的性取向切入,去拍攝成商業化的喜劇嗎?在社會層面以及商業角度來看,現在的香港好像比較困難。討論性取向流動的「喜劇」,不淪為對性取向的「嘲笑」,很看重演員的魅力。特別是港式的「無厘頭」,沒有深刻的劇情,把演員的身世引入電影劇本裡,令觀眾覺得「有趣」和「搞笑」,很視乎演員個人的經歷可以作為「談論資本」,吸引觀眾去比照現實與電影之間的差異。再者,即使張國榮、梅艷芳還魂歸來,今天香港的社會政治環境,又是否可以容納這些作品的出現?張國榮是否可以做當初的張國榮?梅艷芳還可以做當初的梅艷芳嗎?(推薦閱讀:風評:大法官不是國會立法導師,是不是總統意志護衛隊?)
*作者為國立清華大學中文所博士生
留言 1
蔡謝中
拒看匪戲👉港劇已改陸劇
06月29日0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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