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農業成為可以穩定經營、不會因天災而大幅損失財產的行業,先進國家都施行農業保險。台灣在 1990 年推出天災救助的機制,但未啟動農業保險,直到 2016 年蔡英文總統任內,農業保險規劃才上路。
2019 年,農委會(今農業部)開辦「香蕉收入保險」,堪稱我國農業史上創舉。2021 年《農業保險法》正式上路,農委會成立農業保險基金,時任農委會主委陳吉仲表示,希望四年內保險覆蓋率能達 20%,未來更希望不只能保作物及品項,還希望開辦農家收入保險。
目前全國投保件數 80.8 萬件,投保面積 72.3 萬公頃,保險金額 1120 億元,覆蓋率 51.6%,看似超過五成,但主要卻是因為強制投保的水稻面積最多之故,其他作物保險幾乎乏人問津。
該如何落實政策,確保農業保險能達到讓農漁民避險之效?記者專訪農業保險最重要推手陳吉仲及台灣最重要的農業保險專家楊明憲,剖析問題、找出解方。(農業保險全系列閱讀請見文末)
陳吉仲:先以專業農為優先納保含括對象
台灣農業保險最重要的推手之一,即是前農業部長陳吉仲,他接受《上下游》專訪指出,過去農業單位每年平均花費 120 億經費來救助農漁民的各種災損,但只能彌補受災戶兩、三成的成本。他全力推動農業保險,就是希望能夠讓剩餘的七成損失也獲得理賠保障。
陳吉仲表示,在氣候愈趨極端的前提下,保險是天災救助以外另一個重要的手段。然而目前農業保險的涵蓋面積雖然超過五成,但是每到風災多數農友仍未能因保險受惠,為何數字與現實有落差?陳吉仲坦言,主要是因為水稻面積大、又是強制保險的項目,因此才拉高了保險涵蓋率。
陳吉仲進一步分析,保險政策有兩個積效可以評估:已經開辦保險的作物,「農民為什麼不來投保?」這是宣導問題。「還有哪些項目未開辦?」這是農業部的責任。農業部雖然一時沒有辦法將所有的農產品都納保,但會優先照顧專業農,「這些生活完全倚賴農業收入的,要先把資源分配在他們身上」。
合理的保單,必須透過逐年的資料修正
「保單的設計以過去的農損資料為基礎,過去的農損愈高、保費就會愈貴,對農民不公平」,陳吉仲認為,這是台灣保險覆蓋率不及其他國家的原因之一。
不過只要農民願意納保,透過一年一年的資料校準,保險公司也會修正保費匯率,最終就能得出合理的保單。
學者楊明憲:其他國家不斷修正,才逐漸讓農民接受
逢甲大學國際貿易系教授楊明憲鑽研多國農業保險,發現每個國家在推動時都是不斷修正、調整,才慢慢讓農民接受。
以美國為例,早在 1938 年就推出農業保險,但直到 1994 年前投保率都非常低。後來政府推出許多農業改革,也與保險公司建立協力的夥伴關係,推出各種多元的險種造福農民,美國如今已是全球最大的農業保險國。
韓國則是 2001 年開辦農業保險,本來由民間保險公司承保,但因為理賠率太高,保險公司退場,最後由全國農會共同成立農協產險公司來經營,慢慢調整保費和理賠條件,農業保險制度才穩定下來。
美國學者建議:應有保險者才能領取天災救助
台灣則早在 1960 年左右就打算推動農業保險,但一方面當時國庫空虛,二來官員一直認為台灣農業的系統性風險太高,因此當時沒能開辦。不過農業補助、救助的需求一直都存在,政府在 1990 年推出天災救助的機制,仍舊不敢選擇農業保險這條路。
楊明憲指出,台灣的農業保險在 2017 年終於上路,但成效不如預期,主因之一正是天災救助造成農民依賴的心態,「它不用付費,等於是農民免費可以得到理賠」。
反觀其他國家,像美國雖然也有天災救助,但農民必須先投保,保險未覆蓋的部分才會由政府進場救助。楊明憲表示,今年 4 月他才與美國教授討論台灣農業保險的困境,該名教授指出「先保險、再救助」,有保險資格的人才能領取政府救助金,「解方非常簡單」。
楊明憲:「長官壓力」給救助,會傷害台灣農業
楊明憲認為,「只要民意代表敲鑼打鼓、機關首長下鄉巡視,救助金額都可以『喊價』」,許多基層公務人員不堪其擾,原本應該給一成的救助,卻在「長官壓力下」給到兩成,勘災不只爭議很多,人力成本也相當驚人。
楊明憲認為,國人都有健保,但大家多少都會再加買人壽保險,只是一般的投保邏輯很難運用在農業保險上,因為農民很在乎有沒有理賠,「不像癌症險,大家都不希望被理賠」。再加上政府經常「自己打臉自己」,像去年小犬颱風來襲,明明稻米有保險,還是開了「天災救助」的後門,難免讓農民覺得,保險理賠不一定能到手,還是救助金比較實在。
楊明憲表示,所有農業生產都存在天候等系統性風險,並不是有風險就無法辦理保險。「難道其他國家的農業沒有系統性風險嗎?」他直指政府有種「恩給」的心態,希望農民來申請、政府批准,這樣會變成民代的籌碼,「這是誰誰誰爭取的」;農民也容易有「敢要的就有糖吃」的心態,錯誤的補助只會傷害台灣農業。
農業保險應該由政府來主導
除了天災救助可能妨礙農民投保的意願外,楊明憲就保險內容分析,他認為依照氣溫型或降雨型等氣象參數來理賠,對農民來說發生機率太低,例如 10°C 達 10 小時以上才有基本理賠,雖然時數愈長、理賠愈多,但農民會考慮過去有多少長期滯留的寒流?如果只領到基本理賠,連保費都不足以抵銷,「但 10 小時低溫,可能整池魚已經死一半了」 。
楊明憲認為,保險公司一旦設計了保單,包括保費匯率、理賠成數等等就不會再作修改,農民發現保單不符需求,就會失去興趣。不過若是由政府來主導保險,由農會、漁會來擔任投保人。就有修改的可能性。「像現在的政策型保單就是會逐年檢討、精進、調整」,以符應農民的需求。
楊明憲說明,政府不會像商業保險公司需要獲利,但也不能長期虧損,為了維持財務平衡就得滾動修正。
而保險的另一層意義,是透過投保資料瞭解生產狀況,資訊掌握愈完整,愈能作完善的產銷調節與規劃,哪些農業現場應該加強理賠?哪種作物的保費要降低等等,而不是天災救助的齊頭式補助。
楊明憲也呼籲,政府不是把保單交給保險公司就不再過問,而是要不斷敦促保險公司作出更符合農業現場的調整。他指出,保險公司在防疫保單上虧了大錢,目前對新興保單的態度都趨於保守,政府應該扮演更積極的角色才能讓保險真正幫助到農民。
農民要有危機意識,保險公司要更有彈性
除了農業保險制度之外,楊明憲認為農民對保險的心態,可能也要調整。「農業保險不是福利政策」,農民不應該追求「保費愈低愈好,理賠愈多愈好」。另外,不能說理賠機率「十年一遇」就覺得投保不划算,因為「以前十年來一次的大災難,現在可能三年就來一次」,農民要有危機意識才行。
至於偶有少數農民提到,「理賠跟當初說的不一樣」,他認為應該是理解上有落差,這種情況也會發生在一般壽險,只要多加溝通,就不會變成農民拒保的理由。
另外,理賠金額雖然要等整個產季結束才能結算,但農民已經先領到天災救助,保險理賠只是晚一點到手而已。期間若需要重建的資金,或是可以設計成像一般壽險那樣用保單來貸款,或是有保單的農戶貸款利息較優惠。
楊明憲建議,不妨借鏡壽險的思維,像是有業績獎金提供給保險業務員等等,或許能為農業保險開創新局。
另外,當保險的品項愈多,愈可以分擔風險,「因為每一種農產品理賠機率不一樣,可以互補」。他建議保險公司應該多開放不同產季、不同地區的作物保單,會對分散風險有益。
陳吉仲:台灣農業樣態多元、亦有政治現實
針對國內外學者建議,陳吉仲表示,台灣的農業生產樣態多元,並不是全部的農作物都有辦法開出保單,他以葉菜為例,因為單期循環快、單價低,因此保險難以進場,就需要維持天災救助來保障農民。
「美國的農業環境與台灣完全不同」,陳吉仲表示,他們的面積大、制度完善,適用於農業大國的政策,在台灣可能窒礙難行。
農業保險需更具有誘因,以高投保率取代救助
陳吉仲表示,台灣農業保險推動的步調,雖然比較緩慢,但部分仍有作到滾動修正、以符應農民的需求,香蕉保險就是一個例子。它從原本的一年為期、修改成一年兩期,以配合農民的作業。
不過他也坦言,確實有某些保單設計「沒有誘因」,他若是農民也不會想要投保,這當然需要農業單位再進行檢討。
陳吉仲坦言,台灣的政治現實不能沒有天災救助,但長遠目標是透過保險制度的建立,慢慢取代天災救助。以水稻強制型保險為例,在國家政策強行介入下,水稻就可以高投保率取代救助。他認為,應該加強宣傳力道,讓農民知道保險有「穩定收入」的好處,逐年穩健的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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