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海珠
日子過著過著就愛上了
每次結束一段戀情，我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告別式」，讓自己沉浸在失去與憂傷的情緒當中，每晚與罐裝啤酒為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頹廢沮喪的日子接連過上幾天之後，我就會對自己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感到厭煩，然後按慣例像逃難似地倉促南下，回到位於尚州市的老家。一路上我會不停想像，母親溫暖上前迎接哭到肝腸寸斷的女兒。
然而，大多時候都僅止於想像而已。實際上母親對我的戀情一點也不感興趣。要是純粹不感興趣倒也還好，可她偏偏又很喜歡在我失戀時補上一刀：「妳怎麼這麼沒有好男人緣？算了，我看妳不是沒緣分，而是根本沒有看男人的眼光。（嘆氣）」
果然，不該來的。我不是為了聽這些話而專程回老家的。我也知道，我看男人的眼光確實不佳，所以每當面臨這種會讓自己悲慘落魄的情形時，都會恨不得鑽進老鼠洞，或者把鼻子摁在盛滿水的小碟子裡，直到這些情緒消化完畢再出來見人。
雖然我也想過要不要乾脆收拾行李重回首爾，但還是努力忍住內心衝動，躲回棉被裡，用被子蒙住頭哭泣。不久後，母親打開我的房門，若無其事地說：「起來吃飯嘍！」
吃飯？這個節骨眼竟然要我吃飯？我不禁心想：「我媽真的有深深愛過一個人嗎？」
母親看我帶著一雙明顯紅腫的雙眼，坐在餐桌前毫無靈魂地咀嚼食物，催促著說：「快吃啦！不要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不過是和一個臭小子分手而已，有什麼好哭的，還把眼睛都哭到睜不開。」
母親說的話變成一把又一把鋒利的刀子刺向我。我打開冰箱門，取出一罐罐裝啤酒，打開易拉罐拉環，將透心涼的啤酒一飲而盡。我努力壓抑湧上心頭的怒火，問母親：「媽，妳有真心愛過一個人嗎？」
母親握餐具的手停頓了一下，隨即淡定地一邊用湯匙吃飯，一邊說：「沒有，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從未愛過人，也從未被愛過。」
「那妳為什麼要和現在的丈夫一起生活？」
「這個嘛……」
母親撇過頭，看了一下正在果園裡工作的父親，回答：「一起生活久了，自然就愛上了。」
圖片｜Photo byGustavo Fring on Pexels
在我記憶中，母親的一天總是忙碌的。從凌晨開始送報紙、送鮮乳，剩餘的鮮乳還會特別留下來給當時年幼的我和弟弟喝。這些事做完以後，她就會在家裡做家庭代工，將布娃娃貼上眼睛或者摺紙花，弄到十指都乾裂。這就是我記憶中的、母親的一天。
母親的前夫是個無能的男人，結縭十年，幾乎從未認真從事過一份工作，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上班六個月就會休息一年。因此，養家餬口的重擔自然就落到了母親肩上，直到她對這樣的生活感到疲乏厭倦才提議離婚，然後遇見了現任丈夫。
母親的現任丈夫是個沉默寡言、一心只想著工作的男人，不僅滴酒不沾，連一句笑話也不會說。母親在這名男子向她告白求婚的那天牽起了他的手，心想：如果是這個男人，應該不會讓家人餓死。
畢竟母親內心有著無能前夫所留下來的陰影，於是打從離婚那天起，母親就下定決心，假如往後還有機會找對象，一定要找一個生活能力很強的男人。母親選擇了生活能力強的男人，而不是更疼愛她的男人，然後轉眼間也和這名男子生活了二十年。
她透過媒人介紹認識了前夫，在連讓愛意萌芽的時間都沒有的情況下倉促結了婚，然後離了婚。為了在不知何時會重逢的孩子面前展現出自己是有能力的母親，她日以繼夜地勤奮工作，最後遇到了一名男子。
當時的她認為，談情說愛對自己來說已是奢侈，只要對方是個不會讓家人沒飯吃的稱職家長即可。這便是母親一路走來的婚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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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Photo byGustavo Fring on Pexels
母親說她是日子過著過著就愛上了現在的丈夫。生活久了才發現，原來這個人的這些部分滿好的，那些方面也不錯，有時也懂得如何讓人感動。不錯，不錯，這人真不錯，是個愈看愈不錯的男人，所以就「不知不覺」地愛了。
原來不是只有轟轟烈烈的戀愛才叫愛。原來母親一直以來都不曉得的愛的旅程，正在和現任丈夫一同緩緩前行。原來我的母親是這樣成為被人疼愛的女人。
我和母親相對而坐，喝著一口接一口的啤酒，聽著母親的人生故事。
不知不覺間，我的分手症候群也就消失無蹤了。然後那天，母親在我眼裡的模樣，簡直是世界上最寶貝、最美麗的女人。
我看著那樣的她，暗自在心中呼喊：「為母親接下來的愛情，乾杯！」
本文出自張海珠的《希望媽媽也能好好愛自己：一封所有女兒，都想獻給媽媽的情書》，由三采出版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希望媽媽也能好好愛自己：一封所有女兒，都想獻給媽媽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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