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份工，聘請你朝八晚八去看海豚，你願意嗎？
投身社會半年，作為一個海底勘探的地球物理學家，大部份的工作都在船上進行。工作內容包括探測海床、泥土分析，甚至打拋沉船、海底掃雷──凡是與海有關的，我們通通都有參與。
記得小時候曾經對朋友信誓旦旦的說，長大後要住進「海景樓」，擁有一望無際的視野，以及參加公海郵輪遊，沒想到現在，我的辦公室就是四面環海、四處飄浮，我也不禁與同事笑言：「無敵大海景？不了！石屎森林（編按：粵語，港人用指「高樓大廈」）更吸引！」
新手上路，才知「平安」不是理所當然
回憶起第一次上船，打算服用暈浪丸以策安全，萬沒想到我的前輩一手捉住我，一手拋了我的藥丸，說道：「暈船便等於測試酒量般，你沒有嘔過、沒有醉過，你怎會知道自己的極限？況且，避免暈浪的方法是要讓身體適應和習慣，怎能一開始便認輸？」
就這樣，我在海中心迷迷糊糊地過了幾天，前輩教了我的任何東西，我一句都沒有聽入耳，只能微微地點頭，然後便伏在床上休息，或躲進洗手間裡嘔吐。記得那星期的週末，我在家中浸浴時，身體仿佛會跟隨浪花自動地飄浮起來，看來我的身體認為我要加班而提前準備好！
幸好，雖然時間不會沖淡一切，但也讓你習慣痛的感覺。很快地，我便開始參與了不同的測量工作，有拖著測量儀探測金屬，也有要求潛水員紀錄海床情況，亦有評估工程對海洋生態的影響。每一樣不但令你大開眼界，也更明白「同舟共濟」的重要性。縱使在船上各司其職，但你也會對自己以及其他的部門的工作有一定的理解。因為在船上假若出了任何差池，你也不能獨善其身，必須等所有人的工作都完成才可響起歸家的信號。最印象深刻的，便是颱風前夕的日子，湧浪已達數米的高度，連走路也覺得困難時，整船人也要幫忙倒灌進來的水以及固定儀器，但在捱過風雨交加的日子之後，感覺這是人生第一次建立了「生死之交」。
也許有了親身的經歷，身上前輩耳濡目染之下，我仿佛也開始相信運氣，相信需要天后娘娘的庇護。記得入職的第一天，公司人事部替我們講解公司運作以及海上作業的安全時，他自豪地提到近年公司因公殉職的情況已接近零。我聽了後，向身旁一同入職的同事打了個眼色，原來要平安渡過每一天都不是必然的事。
記得有次在大嶼山附近工作時，聽船家說附近有得玩「蓬船」，我一臉疑惑，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在說「帆船」，但因「帆」與「翻」的音太接近，有翻船的意味，故認為該字不吉利。的確，在海上工作，有著太多人不能決定的因素，沒想到讀科學出身的我，在危險時的安全感亦只能依賴與我本科背道而馳的超自然，真是上天巧妙的安排。
海上作業的甘與苦
每當與朋友談及工作的近況，他們都會對我找到這類型的工作暗暗稱奇，甚至有朋友在我的社交媒體回覆我的日落照片，問到：「搵工未？」（找工作沒有？），看起來我的工作確實太不似「真正的工作」。
這類型的工種在香港會如此稀有是有其原因的：很多時候，上班時間並不是由我們決定的，而是取決於當日的潮汐及天氣狀況。曾試過一次要在日出之前到西貢黃石碼頭集合，能夠在秋冬時分起了床已經算是奇蹟了，正當我梳洗後，卻收到上司的訊息：今天天氣不好，明天同樣時間再出去。當刻痛苦的心情，真是不言而喻！
除此之外，與外界隔絕也是一個頗難適應的問題。我的第一個工作地點，便是東龍島對開的地方，與南中國海只有一步之隔，坦白說，即使家中有任何要事，你也插翅難飛，因為單程的時間都超過了兩小時。在船上，有時也會聽資深的前輩分享，在沒有網絡的日子出遠洋，每星期只能有數分鐘使用衛星電話的時間，可以與家人報平安。船上的娛樂只有一部電視機同幾張電影光碟，儘管看了數百篇，他們仍會扮作不知劇情般地叫囂或感嘆，也許看「明知我們知道他們說謊但他們仍然要說謊」的反應，也是水手，以及香港人一種悲哀的娛樂。
堅持下去的理由
做了半年，你也許會問，你還想在這行工作嗎？在經歷了許多的「第一次」之後，坦白說，我已經沒有了當初對本行的那份新鮮以及興奮感，但每天也總會有各式各樣些微的變化，在枯燥乏味的工作中點綴一些色彩。比如有天，船撞到了 3 斤重的大魚（一條細鱗），船家二話不說的把他撈起，煮成鮮魚湯米線，在寒風刺骨的日子裡格外溫暖。還有一次，在晚上漆黑的環境工作，與「大飛」（編按：香港黑話，指走私用的快艇）險些相撞，令我整晚都提心吊膽。
除了擁有和一般人不同的體驗，更重要的是，這份工作也改變了我──我變得更重視自由、更想花時間陪伴家人和朋友，更希望在飄流中建立有意義的人生，並因此開始了創作。因為海上的工作，真正是字面上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岸上發生了任何緊要事，你也沒有辦法馬上拋下工作趕去，只能忍下淚水，默默地接受自己的渺小。但正因了解遺憾，我也更珍惜與所有人相處的一點一滴，並期許自己能讓年邁的家人過上更幸福的生活。另外，可能在海上見陸地的時間不多，有時也會覺得在城市行走是一種樂趣。我偶爾會放慢腳步、放下耳機，細聽城市的聲音──這份工作竟令我對大家認為是「行屍走肉」的都會生活，重燃了一些樂趣！
執行編輯：劉芳瑜
核稿編輯：林欣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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