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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際

她的新電影|重看《瘋狂女煞星》:身體即戰場!反思剝削視角,重建女性敘事空間

女人迷Womany

更新於 07月19日13:28 • 發布於 07月12日01:00 • Womany 沐花 Moira

1982 年《瘋狂女煞星》上映,那年《中華日報》報紙上寫著斗大文案:「看陸小芬如何殺絕五個強暴她的男人。」殺絕、強暴,這類煽動感官的字眼,原來在那個年代的電影宣傳裡,並不罕見。

可能有許多人不知道,在台灣新電影浪潮崛起前夕,於 1979 到 1983 年期間,有批堪稱台灣電影史上,最暴力煽腥的社會寫實類型片,攻佔全台戲院。這類電影題材,多為犯罪肉慾、女性復仇,短短 5 年間,就產出了至少 117 部類似作品。後來有人將它們稱為「黑電影」。

1982 年問世、由楊家雲導演執導的《瘋狂女煞星》,也屬於此風格的代表作品之一。

《瘋狂女煞星》海報|圖片來源: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提供

電影中,由陸小芬飾演的女記者徐婉清,思想前衛,仗義執言,被稱為報界的一顆煞星。為追查一樁女明星性侵案獨排眾議,卻無力挽回女明星身死的悲劇。而後她也因關切險遇害的女性,遭五名男子輪暴。徐婉清身心受創,自此化身復仇女神,走上獵殺之路。

此次《瘋狂女煞星》重映,為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她的新電影」主題節目選片之一。「她的新電影」主題節目,於今年(2024)6/6-7/28,放映共 29 部精選電影,期待邀請大眾以嶄新視角,聚焦台灣新電影時期,屬於女性影人的多重敘事。

侯季然導演:從黑電影角度,看《瘋狂女煞星》時代意義

電影映後,曾執導 2005 年《台灣黑電影》紀錄片的侯季然導演現身與觀眾對談。導演首先笑稱,當年取名「黑電影」作論述觀點,實有挑戰意味,欲與象徵光明的「新電影」作明暗對比。

因早年參與電影資料庫整理工作,曾發現在台灣電影史中,似乎所有論述都跳過這類型作品。在那個以作者論為主流的年代,被視為博眼球而生的粗糙廉價之流,缺乏品味,並不被視為藝術文化。

然這批電影卻也在當年蔚為風潮,反映一定程度的時代特徵,侯季然導演認為,不該因為題材晦暗,淪為不被討論的空白。

《瘋狂女煞星》前後只花了 20 天邊寫邊拍,便是在那時搶錢的票房熱潮下,所催生的產物。儘管受制於商業考量,但我們也能看到,楊家雲導演試圖捕捉更深層社會議題的企圖——那是女性意識的抬頭,政治碰撞的焦慮,以及對階級不公的控訴。

女性復仇,是對父權壓迫與社會不公的反動

當時女性復仇題材盛行,也受海外影響,舉凡香港、日本,都有相似劇本結構。其中顯著者,如 1978 年美國電影《我唾棄你的墳墓》,為經典剝削類型電影。

然而相較其花諸多篇幅描摹施虐過程,侯季然導演分享到,《瘋狂女煞星》在編寫敘事上,並不只沈溺追逐肉慾橫行,更對角色有細緻設定,情節亦打造更全面的脈絡背景,使後者價值反映時代意義。

來看當時台灣環境,前有 1972 呂秀蓮提出《新女性主義》,後有 1982 年《婦女新知》創刊,社會上已然竄起家庭暴力、職場不公、性犯罪等女性權益討論。

在當時男性主宰影視業時期,導演楊家雲以少見女性身份執導演筒,便融合女性視角,反抗父權遺毒與社會不公。比如談完美受害者迷思,廣告女明星因為形象性感,被首先檢討,視為炒作;也談男性尊嚴維護,是將女性視為附屬,所以當徐婉清遭遇性侵,劇中男友第一反應竟是擔心面子問題。許多議題,至今仍觸及社會痛點。

劇中李世傑一角,曾在徐婉清受歹徒侵犯前暗裡跟蹤,侯季然導演點出一個觀影思路,這是否暗示那些歹徒是他所指使?若是,惡人並非無端而來,犯罪是結構性的,有組織也有預謀。

另一方面,80 年代台灣經濟起飛,貧富差距擴大,又經國際局勢打壓,黨外風雲四起。人心壓抑,渴望發洩口徑。

而走入影廳,看見有權勢者操弄輿論、左右判決;再看受害者被惡人蹂躪,飽受摧殘、無助癱軟。

侯季然導演形容,在當年社會衝突高張,受欺侮的民眾,也在觀影過程代入自己,像現實生活中被強壓在底層模樣。直到劇中被害女性浴火重生,翻轉絕殺,惡人慘死,迎來高潮,觀眾彷彿也藉她們的手,為自己報仇。

重看《瘋狂女煞星》:身體就是戰場!

誠然,在「政治正確」為基本禮儀、台灣性別平權為亞洲之冠的當今,我在《瘋狂女煞星》觀影過程頻頻感覺不適。

回顧 80 年代,當《上海社會檔案》、《瘋狂女煞星》、《女王蜂》等女性復仇題材賣座,女性成為被凝視的客體,畫面填滿大量其實並不推動情節發展的裸露,滿足黑暗中無數雙窺探的眼睛。

但除了剝削與窺視,我們還能用什麼角度看待這樣的作品?是否能在慾望之外,撐出更多敘事空間?

從而設想,如果身體即戰場,有人將之視為客體觀看,那本人亦可有其主張。

《瘋狂女煞星》中徐婉清的穿衣流變,即可見一二。起初衣著保守端莊,以襯衫為主的徐婉清,自坦承遭受侵犯後幾乎不穿胸罩,只見衣料薄透,遮擋不住晃蕩風光。

袒胸露乳,並不符合徐婉清正義凜然的記者人設,但後來想想,如果胸罩是專屬女性的束縛,是須被恪守的規範。那徐婉清脫下它,似也象徵在那一刻起,她決定不甩禮教枷鎖,走上復仇之路。

《瘋狂女煞星》劇照|圖片來源: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提供

反思剝削論調,重建女性敘事場域

電影中,徐婉清有一句台詞道:「奪掉一個少女的貞操,等於害死一個少女的生命」,這或許反映當時社會對強暴受害者的主要論調。

然而隨著近年來國內外 #MeToo 浪潮、創傷領域的研究,受暴者的定位開始逐漸從「受害者」轉變為「倖存者」,後者的積極定位,讓當事人彷彿像是從過去的經驗中活下來的戰士,而非僅僅強調過去的創傷。

當然,電影編排自有其戲劇效果。徐婉清化身復仇女神,不失為一種後設詮釋,重建女性賦能。

或有人認為,徐婉清殺人之餘,打扮精心,實在不必。但有沒有可能,徐婉清有她自己的選擇,與其吞忍無助,不如華麗復仇——既然要狠,就狠得風華絕代。

比如那場叢林追逐,必須野性。於是獵裝上身,長槍在手,凝息瞄準時分,美豔像頭蟄伏的獸;又如那夜請君入甕,以白床單裹身,像是一襲抹胸長裙。側臉濺到鮮血,依然眼神狠戾,暢快淋漓。

我想起楊家雲導演曾在一次座談提到,電影目的並非將女性形塑為弱者,而是看見女性的自主與自發性,受傷必須強硬起來,不容妥協。

《瘋狂女煞星》劇照|圖片來源: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提供

她的新電影:重新看見女性影人的故事

回顧本次主題節目初衷,旨在邀請大眾,看見更多新電影時期的豐富層次,也肯定該時期女性電影工作者,對台灣電影文化的深遠影響。

我想我特別喜歡的,是主題節目名稱——「她的新電影」,以「她」作為定名,是回應當年男性主導時代裡,女性影人難以集結的力量,也像是一份邀請,鼓勵觀影者結合自身生命歷程,以個體視角,重新想像與詮釋新電影時期的敘事觀點。

《瘋狂女煞星》映後座談尾聲,侯季然導演回憶當年紀錄片籌備過程,四處尋找 80 年代殘存電影膠卷,可惜時隔久遠,多已散逸,抑或在沒有妥善維護的環境下,劣化報廢。

在 90 年代電影大舉數位化之前,過往影像皆收錄在厚重且體積龐大的膠卷之中,膠卷保存時代記憶,也承載屬於台灣的重要歷史和文化。

為搶救珍貴影像檔案,有賴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長年透過數位修復技術,才得以留下這些重要文化資產。

正因這些努力,我們在 2024 年的如今,距《瘋狂女煞星》上映已過 42 年,得以重見歷史輪廓,也融合當代視角,開拓更多新的敘事可能。

圖片來源: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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