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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讀書解愁系列一:憂鬱症、情感認知與道德進步主義——從《民困愁城》開始

明報

更新於 2天前 • 發布於 1天前

【明報專訊】《民困愁城》在2012年出版,討論憂鬱症、情緒管理、現代性的黑暗面等議題,由兩位台灣學者甯應斌和何春蕤於2005年至2006年執筆書寫。10多年過去,《民困愁城》的主題「People in Trouble」並沒有消失,反倒成為全球議題。兩位作者在書中指出,情感、情緒等範疇長期以來被批判理論忽視,但經濟、政治、社會、歷史等書寫其實不應排除身體、性別、情緒等議題在焦點之外,否則將無力解釋及應對複雜多變的現實(p.12)。

民困於瘟疫、社會變化、政經轉型、戰禍天災之中,複雜的情感、難耐的情緒既是私人同時亦是社會集體的經驗。眼見身邊很多為己為人尋因解困的嘗試最終都徒勞無功,難免令我們對氾濫的權威和專家斷症有所保留,甚至懷疑。事實上,不少專家權威受涇渭分明的現代社會專業分工所限,當運用《民困愁城》所指的「認知主義」和「情緒管理」手法時,容易傾向訴諸單一狹隘的標準和欠缺整全考慮的判症而落藥,這或許依然令不少人感到受助,但對另一些in trouble的people來說,往往只是頭痛醫腳——例如對主要受沒由來的情緒(「認知主義」難以溯源辨識,從而也難以應用由此引伸的「情緒管理」應對的情緒)、現代性黑暗面(包括個人與社會的深層因素)影響的憂鬱症患者,當代的精神科專業開出的解方,最終只能發揮有限的效果。再加上大環境缺乏力量推動消愁解困的社會改革,最後自救的責任也只能落回個人身上,容易令人走向抱怨自責,加添愁困。

減壓方法解燃眉之急 未必治本

當代哲學家韓炳哲用「功績社會」形容現代社會過於強調功績,以致自我剝削的行為竟然備受推崇。這令人聯想到,多種協助個人忘憂解愁的減壓方法之所以在當代社會逐漸普及,或許正是個體對這種社會壓力的回應。但這些紓緩方法又有多大效用?靜觀、瑜伽、運動、音樂、繪畫、藝術等等,儘管都可能為陷入水深火熱的民眾解燃眉之急,並循此開啟了走出愁困深淵的可能,但如果忽略《民困愁城》強調的憂鬱症與沒由來的情緒和現代性黑暗面的密切聯繫,那麼這些把焦點集中於個體療癒的踐行,在很多時候只能治標,甚至會錯置解方,間接令問題積累甚至惡化。

《民困愁城》兩位作者參考歐美理論,分析台灣社會狀况,但由此對照香港的情况,亦十分貼切。在發達資本主義的香港,不難找到作者提及的現代性、文明化、理性化的影子及其黑暗面;強調個人反思、自我更新完善所產生的「憂鬱與焦躁的循環」,亦十分普遍;加上近年香港的政治社會經濟環境急速轉變,不少新生代尤其感到希望匱乏,「情緒」議題成為大眾的焦點,以至於不論是精神醫療、心理輔導,或各式各樣的心身靈療癒法,已變成香港社會的尋常存在。反思香港主流有關「情緒」議題的論述及其局限,實在刻不容緩。

何謂「健康」?「躺平」對抗主流?

我們接觸過不少在香港從事心理治療工作的朋友,當中不少都是熱心、充滿關懷和理想的人,但礙於工作的辛勞框限,鮮有機會接觸自己專業範疇以外的情緒哲學。《民困愁城》作者雖然有自己信奉的理論立場,但在引介他們自身的理論視角的同時,亦用了不少篇幅深入淺出地介紹其他不同的理論。這樣系統地整理相關的情緒哲學和心理學,是有助我們擴展視野的良好學習媒介,特別是其中有關個人和社會深層結構的討論,經常在主流的治療論述中被忽略,以致衡量「健康」的尺度被固化、欠缺彈性。我們期望在治療文化領域工作及接受幫助的各方朋友,不妨一起閱讀本書,深入討論除了生理和心理層面,受困的愁民如何被身處環境的制度和文化影響,並重新探問一些根本的問題,例如「療癒」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一個無法投入社會但感快樂的人比較健康,還是一個全情投入社會,「功能性」滿分,但不快樂的人比較健康?一個充分明白和擁抱自身存在意義,因而選擇結束生命的人比較健全,還是一個感覺生命全無意義,但苟且偷安的人比較健全?主流心理治療常鼓勵接納自我,但不接納未如理想的自我,會否也是生命力的一種表現?我們對心理健康的理解,到底包含怎樣的前設?這些前設又正在推動我們向哪個方向前進?欠缺反思的療癒文化,會否在另一角度成為壓迫個體的暴力來源?當今席捲全球發達城市的躺平文化,可否理解為一種抵抗主流心理學對個體應「成就自己」這律令的激進(radical)手段?

另一方面,近年大為流行的身心靈療癒法與21世紀歐美的覺醒文化(woke culture)頗有連繫。我們認為,覺醒文化與《民困愁城》作者所指的「道德進步主義」意思相近。覺醒文化推崇的「普世價值」包括各種「政治正確」的文化規範,例如家庭親子方面的「密集(或放任)教養」(intensive (or permissive) parenting)、環保動保的「文明」偏見等,似乎並沒有協助歐美及其他地區(包括香港)的大部分民眾消愁解困,甚至弔詭地成為了將西方右翼連結在一起的黏合劑,產生了種種加深愁困的不經意後果(unintended consequences)。我們認為,今天有關身分政治形形色色的要求,被不少愈來愈右傾的民眾描繪成「離地」、討厭、霸道,或許正是覺醒文化或「道德進步主義」有意或無意地助長社會進一步分裂的例證。正如美國人類學者Arlie Russell Hochschild在她的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The New Press,2016,中譯《故土的陌生人》)指出,不少居於美國南部茶黨及特朗普的支持者,之所以變得愈來愈右傾,其中一個因素正是對民主黨及其支持者的「政治正確」論述或建基於種族、性別等「身分認同」的價值觀深惡痛絕。

普世價值或維護西方霸權

對於上述的「道德進步主義」,《民困愁城》作者尤其重視這些「普世價值」與文化規範是否其實只是另一種西方霸權的包裝,因而主張必須把其倡議放到特定社會脈絡中加以分析,而非以一些先驗的價值作為量度標準,並提出其中一個作為分析的基準,可以是這些倡議有沒有「和被壓迫的邊緣團體結盟」。當然,僅從一個倡議所處身的政治位置來判斷對錯,大概並非最好或唯一的方法。但無論如何,徹底檢視「道德進步主義」與西方霸權的連結,這個取向很有啟發性,值得我們參考。

本系列的幾位作者是於2024年參與一個《民困愁城》讀書會的成員,希望透過此系列文章,分享《民困愁城》值得我們參考的一些視角和觀點,同時亦會借助一些其他相關的理論資源,對照香港當代幾個關鍵的議題,包括探討憂鬱症的成因及解方;討論情緒管理及作為主流情緒哲學的認知主義;分析環保動保及現代家庭/育兒觀念與道德進步主義的關係;梳理自戀文化和治療文化的興起、影響和應對之道;以至叩問生死政治(如安樂死、生命意義)這終極議題。

文˙《民困愁城》書會寫作組(成員包括:楊啟晴、彭敬賢、馮幸玲、歐陽秀、阿朶、芳子)

編輯˙周淑樺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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