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獄》影評｜從事殯儀業的行內人觀後感

（本文獲原創者授權轉載，大題及小題為編輯所擬。）

警告：大量《破·地獄》劇透/超長文，慎入！

入正題前，先歸納過往對任何殯儀相關電影的觀感，一直是又驚又喜，正確來講是驚多於喜。喜的是讓外界多了解這個行業，有助排除偏見；驚的是大多數這類電影，製作單位始終未能脫下有色眼鏡，或充份反映事實，往往讓誤解更深。

一個親身體歷，入行之初總會有人問：「你的工作是否等同日本的禮儀師？又會否咁咁咁之類？」當時回覆電影入面的職業其實是入殮師，本地與日本文化不同，不可相提並論，對方的反應是「咪就係一樣？」久而久之，索性話從來未睇過該片，直接結束話題。

當然，對殯儀電影如此刻板的印象，何嘗不是戴上有色眼鏡嗎？為免自己陷入同樣的思想謬誤，待看過《破·地獄》一片後，先讓自己沉澱一下才寫這篇觀後感。由於不懂寫影評，自然不會討論什麼電影分鏡，配樂，色調，演技分析之類，所以這篇只可當是電影的觀後感，由真實殯儀行街角度去寫的觀後感。

記得《破》未正式上映之前，已打正旗號不是笑片，是認真的探討生死意題。那麼更應該有行內人走出來分享一下，讓觀眾由另一個角度去了解這部電影，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破·地獄》是拍給大眾看 對象非業內人士

外界包括行內人普遍都對這部電影有極高評價，是難得的好電影，不少人更稱深受當中的內容感動而不住流淚，我想《破》最可取之處，是使觀眾產生強烈代入感，成功擊中觀眾的內心深處，從而回想自身經歷，繼而反思生命和倫理關係。

由此，這套電影獲得佳績是應該的。

正正這種強烈的代入感，卻令身為觀眾又是行內人的我，內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下文會有詳細解釋。或許只可以這樣說，《破》是拍給大眾看的，對象未必是業內人士。

任何喜愛《破》的觀眾，甚至自行為電影裝上美顏濾鏡的人士，看到這裡便夠了，往下的內容你們未必會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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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人詬病，《破》讓人有種錯覺，以為殯儀業賺錢很容易，原本的工作由於疫情做不下去，貿然進身殯儀業，過了一陣子便可以應付每月過十萬的開支，天下間那有如此容易搵的錢？黃子華演的道生，不單是行街，更是接手經營一間長生店，行內的行街數目難以估算，長生店卻是有數得計，顯然經營一間長生店不是想像般易，在此也不作細表。

一竅不通的行外人，背負一間長生店，後面有一班員工，接手不久兼經常犯錯，依然能穩下陣腳，不是代表錢很易搵嗎？電影中雖然無明言，暗地𥚃已經說得清楚不過，這便是文章一開始說的有色眼鏡。

再者，電影中把行業的不專業形容是常事，先是志斌打齋時睇波，再到後面明顯的過失(朱生喪禮的瑪莎拉蒂事件)，如此顯眼的不專業相信任何人也容不下。不止如此，最離譜是到道生接手生意時，下屬對喪事的一知半解，道生的解決方法就是用錢搭救，即場買技能！彷彿行內的知識可以現買現賣，任何人也是一學就懂，完全不需要累積經驗。

另一方面，電影中也把行內人描述成賤賣自己的技能。如果實情是這樣，人人都可以隨便入行，殯儀業也不會成為外界口中的神秘行業。

戲中情景不協調

上文已經講過，《破》引起眾觀眾共鳴是成功關鍵，偏偏對於身為行內人的我，嘗試融入戲中情景時卻有種強烈的不協調感，尤其在各道教儀式的場口中。原因是戲中只有畫面而鮮有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這讓我突然醒覺，有喃嘸師傅那會沒有醮師(樂師)呢？

之後便發現，工作上的相關單位伙伴，包括醮師，土工，防腐師，堂倌等，在電影中通通變成無關重要，只是以佈景板形式出現。

電影中一開始就說香港殯儀是一文一武的組合，其實破地獄儀式也是一文一武的組合，「武」是喃嘸師傅加醮師，讓破地獄儀式有聲音有動作有畫面。至於「文」，我會形容是堂倌先生擔當的角色，帶領著孝子捧著正薦牌位手持白幡，瀟灑地在九塊瓦片前圍繞遊走。儀式中如此不可或缺的一員，在戲中仿如不佔比重，著實看得不是味兒。

另一方面，現實喪禮中最辛苦的是土工們，要接觸及處理遺體，每宗喪事背後也是靠他們默默的付出，在戲中卻被描繪成可有可無的一群，更覺得電影與現實世界的差距。

更叫人氣結的是替兒童做防腐一段，就算負責防腐的不接這宗生意，至少也找土工幫忙，那會由行街及喃嘸師傅負責？在處理遺體方面，土工至少比殯儀行街有經驗吧？

如此的不真實，又怎能叫我投入呢？往後的情節，更直接讓我看得咬牙切齒，真想即場粗口大罵。

一開始還以為是閉門進行，那想到鏡頭一轉，發現母親一直在旁觀看，在一般觀眾看來抽心悲痛的畫面，我看來卻有另一番感受。

現實中曾找來防腐師處理防腐，他們也不讓我在旁觀看，原因是不想技術外傳，同時處理遺體防腐，不同替遺體清潔化妝般簡單，箇中畫面非人人可以接受。

片中描述那具兒童遺體，放在殮房半年的話，論遺體腐爛程度電影畫面已很收斂，如此狀況下還讓精神不穩的母親，全程觀察道生手忙腳亂地處理遺體，期間還要跌跌撞撞，按常理母親應該直接瘋掉，原因是太過太過虐心。

外界經常詬病喪禮是做給生人睇的，這樣的一幕，我認為也是做給生人睇的(不論戲裡戲外)。不禁要問這一段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倒不如直白一點，說是給角色機會發揮演技，或者刻意賣弄悲情。

之後的情節，包括金燕玲(蓮姐)的猝死，梁雍婷(蘇蘇)被拒見摯友的最後一面，都有種為演而演的感覺。可能是由於片長關係，無法交代各個情節的前因後果，導致每個情節的故事性很弱，偏偏人物感情表現出來又異常豐富，不真實的感覺不其然充斥着我的腦袋。

明白到不藉着這類情節，無法具體表現道生的覺悟和改變。於我而言，道生的所謂改變，只是流於表面。甚至大膽的講，這種表面的改變，成功騙取了Hello文的認同。

簡單交代蓮姐的部份，在蓋棺前一刻道生突然把蓮姐生前用開的眼鏡，放入棺內做陪葬，以為是營造細心體貼的一面，誰知眼鏡的纖維經火化後會黐實骨頭。至於蘇蘇那一段，明顯是操守問題，不止對主家陽奉陰違，更偷取先人骨灰轉交他人，過份程度遠超朱生的瑪莎拉蒂事件。

如果硬要說這些轉變是趨向專業的表現，只可以說彼此對專業的理解，有點兒分歧。

道生專業虛有其表

輪到Hello文喪禮上，當所有觀眾都傷感於道生唱出《客途秋恨》的一幕，我著眼的卻是Hello文著上三件頭西裝的震撼，縱然生前表示想一嘗著三件頭西裝的滋味，可是道生忘記了，Hello文生前半邊身動不了，如何著上三件頭西裝呢？

硬來是可以的，畫面卻不想去想像。由於可知，道生依然停留於客人想點就點的階段，所謂的專業只是虛有其表，就是這個意思。

還不止於此，道生還「細心」的配上一對皮鞋。根據傳統所有皮革類不可放入棺木，否則先人下世可能會變成畜生的，道生此舉根本就是靠害。

最後就是戲中的高潮位，破地獄儀式臨時換角，這亦是讓黃子華做一場獨腳戲的機會，可惜是劇情的離地讓可觀性大減。

在此不是談論女性可否做儀式，而是道生作為一個殯儀行街，決定整個喪禮流程，又怎可能到臨做儀式一刻才陣前易角？其他喃嘸師傅與道生的衝突毫無疑問是可以避免，有必要在靈堂內吵吵鬧鬧嗎？一想到此，這重要場口在我眼中頓時變得毫無迫力，甚至有點「搵戲嚟做」的感覺。

順帶一提，被易角的喃嘸師傅相信不會立刻掉頭走人，反而好有可能留下來，一是出於對先人的最後尊重，二是看事情如何收科，說得難聽是「睇你點衰」！如果以為被人一鬧就走是戲劇世界裡的「情理之內」，可能是導演對人心理解的不透徹。

破地獄電影意思？

有睇過大台劇集的話，自然對某某不準某某入靈堂鞠躬上香的戲份不陌生；同樣地，道生拒絕一班喃嘸為Hello文報效(報恩效力)也是一樣的不近人情，有違人倫的行徑。為求解開Hello文父女的心結，換來更多的冤，值得嗎？口中說為生人破地獄，實情是把旁人拉進地獄。最慘的是一直跟隨Hello文工作的班底(即戲舊相中的幾位喃嘸師傅)，弄出如此大頭佛，叫他們日後如何與其他同業相處，斷人衣食不如直接叫人退休。

於本質上，朱先生喪禮上的失誤歸咎於道生的不細心，Hello文的喪禮同樣敗在道生的不細心。分別前者是基於初入行的無知，後者是明明有機會避免問題發生，仍然以一個高姿態去應對，落得順得哥情失嫂意；同時他忘記一點，喪禮的對象不單是先人後人，還有一班親友也要兼顧。

結論是道生依舊不專業，更有負Hello文的肯定。

作者：肥仔殯儀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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