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正,點都要今晚出去,今晚出去夜蒲;勁窄,窄身嘅恤衫西褲,恤衫西褲未⋯⋯」這是今年五月《Chill Club頒獎禮》獨立樂隊演出環節中打頭陣響起的旋律;歌名叫《勁正》,是本地唯一一隊玩山地搖滾(Rockabilly)的獨立樂隊「The Boogie Playboys」數年前的作品,盞鬼歌詞配以懷舊唱腔,讓人聯想起上世紀的粵語口水歌。樂迷大概就是喜歡他們的作品貼近現實生活;像《人情做八嚿》裏的歌詞—「你老友實行要擺酒,佢話人情起碼要做八嚿,去就八嚿,唔去就五嚿,規矩邊個Set認真阿茂」,也相當啜核地描寫社會對人情「公價」的討論。
熒幕上,主唱和樂手皆穿上復古裝扮,梳起厚厚飛機頭。那邊廂,連登討論區即時有留言指出歌者唱法像尹光一樣,又有網民以為誤看友台的《中年好聲音》;不過,亦有網民力撐,說批評者「唔識貨」。
The Boogie Playboys的主音及木結他手Felix說:「網上有好多人,純粹係話唔知咩嚟,但又唔會話『嘩咁難聽呀咁樣』。」於二○一八年加入的電結他手YKM笑着質疑:「定係你見唔到,自己filter咗咋?」低音提琴手藍調人看到有不少留言嘗試解釋他們的曲風,「雖然好感激,但肯定會有人講錯『呢啲係英國嘅七十年代音樂』。」四人頓時笑作一團。鼓手Barry回應:「我覺得係taste唔同囉,你鍾意食雞脾,我鍾意食叉燒飯⋯⋯」
或許你未聽過何謂山地搖滾,亦不認識這隊組合,但你可能也曾聽過他們的歌聲在大氣電波中飄揚;不少電台節目的jingle也是出自他們手筆。山地搖滾在香港以至其發源地美國也屬非主流音樂類型,卻無阻The Boogie Playboys在主流媒體平台間游走。即使偏鋒、另類,他們一直存活在夾縫之中,但他們仍深信這土壤能讓他們孕育好的作品,繼續在音樂領域上求進步。
左起:低音提琴手藍調人、鼓手Barry、電結他手YKM與主唱及木結他手Felix。
甚麼是Rockabilly文化?
Rockabilly文化不止在音樂圈中蔓延,其生活文化亦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美國迅速流行,如紋身。二戰中參戰的士兵身上都會刻上紋身作記認,和平後,士兵大力投入於派對文化中,紋身因此成為Rockabilly文化的其中一個特徵。搖滾傳奇貓王皮禮士利,他的音樂、油頭、皮褸造型亦成為Rockabilly的標誌。
山地搖滾是最早的搖滾樂風格之一,發源自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美國南方。The Boogie Playboys近十年活躍於本地樂壇,受許冠傑和黎彼得在七十年代的作品影響,把懷舊曲風跟鬼馬粵語歌詞融合,創作出《人情做八嚿》、《臭格》等作品。他們除了在疫情前自辦數屆Dirty Boogie Rockabilly Festival,亦曾兩度登上大型國際音樂節Clockenflap舞台,並於二○一九年獲邀赴拉斯維加斯大型山地搖滾音樂節Viva Las Vegas演出,成為首支在該音樂節表演的華人樂隊。
樂隊成員並非識於微時,卻又因共同目標而開始「夾」band之路—對山地搖滾的痴迷。
The Boogie Playboys除了推崇Rockabilly音樂,成員們亦把這種文化融入生活當中,包括衣著造型等。
喜歡原始聲音 鍾情五十年代文化
在樂隊正式成立之前,Barry、藍調人、Felix、前成員電結他手K13,以至後期加入的YKM已經互相認識,不時jam歌作樂。YKM是經驗豐富的結他手和老師,Barry、藍調人亦有深厚的音樂背景。惟獨主音Felix先前較少接觸音樂,加入樂隊前的人生軌道與眾成員差距較大。「我比佢哋大一個生肖啦。」老成持重的Felix把話說得不慍不火。「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嘛。」
各人在樂隊分擔不同崗位,藍調人主力行政事宜,Barry較專注音樂製作,Felix則統領樂隊的形象設計。
話說回頭,眾人都是因為喜歡山地搖滾而在網上結緣。「不是Pornhub。」幾個男人聽罷藍調人的發言又再笑翻。「我跟前結他手K13對呢啲嘢好有趣,所以就friend咗, 一齊想喺香港搞吓呢啲嘢,後來無意中發現Felix有個網頁,原來十幾年前都有啲人喺度搞啲咁嘅(復古裝扮)嘢。」
Barry跟藍調人則在早年因夾band而認識,不過當時二人仍未轉型山地搖滾。在涉獵不同搖滾樂曲風之後,Barry像尋根一樣,追溯搖滾之根本,就發現了山地搖滾。「我哋羣埋一齊嘅呢班朋友,都係比較喜歡一啲幾原始嘅聲音,就像rockabilly,有種返璞歸真的感覺。」
山地搖滾的時代背景是五十年代的美國,當時的美學文化影響衣著、建築設計、汽車等領域,色彩繽紛、樂觀前衛,後世難以復見。「戰後大家開始進入咗一個『好party』嘅文化,社會比較上對未來有着很大憧憬,佢哋喺design上,會俾到一種樂觀感你,好繽紛,好有吸引力。」「我諗,我哋是嚮往五十年代嘅文化,成個生活嘅文化。」Felix說。在音樂風格上,山地搖滾糅合藍調(Blues)、搖滾(Rock and Roll)等等,節奏輕快,貓王(Elvis Presley)將這種曲風推至顛峯。許冠傑也曾於七十年代翻唱貓王歌曲,因而將這種曲風帶到香港。所以,不難理解為何TheBoogie Playboys的作品讓一些樂迷聯想起阿Sam的懷舊金曲。
疫情爆發前,樂隊每年都會在藝穗會舉辦本地山地搖滾音樂節Dirty Boogie Rockabilly Festival,邀請外國樂隊演出。
e Boogie Playboys曾遠赴拉斯維加斯表演,Barry難忘與一眾成員在當地共同玩樂的時光。
向共同目標進發 — 唱好山地,活出山地
因着對山地搖滾文化的熱愛,他們常常相約交流;漸漸萌生組一隊band的想法。
「當初冇諗過會行幾耐囉,組嗰一刻,快感,咁咪組。」藍調人快言快語。
Barry表示,當初並沒有長遠想法,甚至不曾想過樂隊會走到今時今日,「真係做吓做吓,咁就十幾年。」他認真回想,發現樂隊至今已製作近四十首原創歌曲,高峰時一年曾演出三十多次,以一隊獨立樂隊來說,目標可謂超額完成。
二人深明埋班容易相處難這道理。藍調人夾band十八年,前後曾加入過十隊樂隊,認為離離合合本乃band界常事,「有時未必一定係性格水火不容,可能係覺得你程度跟唔上。」Barry點頭同意:「都唔止夾人嘅問題,而係每個成員都行到唔同階段,或者音樂上你都可能會有唔同想法。所以我哋走埋一齊去做一件事咁耐,係唔容易嘅。」
工作室的一角有一個五十年代美式風格的餐廳場景,貫徹他們對Rockabilly文化的喜好。
錄音室裏的佈置甚有玩味
他們特意從網上搜羅了一台復古點唱機
藍調人認為,能並肩多年的另一原因,是大家有共同且清晰的目標:「就係專注做Rockabilly,同埋一齊去外國嘅音樂節。變咗我哋都冇乜矛盾,就算有分歧,但係都唔會偏離呢個宗旨。」
除了有目標,共同興趣也連繫了彼此。他們除了在音樂上推動山地搖滾,在日常生活上也貫徹這種生活態度;由復古衣著打扮、油頭髮型、紋身,甚至YKM駕駛的那輛Defender,都流露着五十年代氣息。他們更特意花上六位數字裝修錄音室的一角,以五十年代美式風格為主題,連椅子也是遠赴美國當地找廠商訂造,甚為講究。
Felix笑稱,自己當然不會晚上還架着墨鏡,亦不是每天都花半句鐘抹上髮蠟,但在生活的細節也實現山地搖滾的審美觀,例如家裏的裝修,「呢種文化的而且確係融入咗我哋生活嘅一部分。」
另類不一定負面 為喜歡山地的人繼續唱
從十多年前開始玩,到今時今日,他們走的風格依舊別樹一幟,未必廣受主流聽眾認識。一連四日的美國山地搖滾音樂節於拉斯維加斯舉行,全場二萬名觀眾隨節拍舞動;香港也有由The Boogie Playboys舉辦、在藝穗會舉行的山地搖滾音樂節,只得一天,參與者約數百人。
Barry稱,山地搖滾在美國當地也屬另類文化,卻由於當地人口遠比香港多,即使是另類玩意,仍能有足夠號召力舉辦大型音樂節,跟香港市場不能比較。Felix則答道:「唔好理啦,最主要係你做到啲好嘢出嚟,就會有人欣賞啦。」
Dirty Boogie Rockabilly Festival的宣傳海報亦具復古味道
他們的音樂風格雖然另類,但不代表沒有知音人。Barry說,樂隊一年參與三十多場演出,希望有更多機會讓樂迷了解山地搖滾是怎樣的一回事。
The Boogie Playboys於美國的山地搖滾音樂節演出期間,雖然當地人不明白廣東話,但一樣跟着拍子狂熱地跳,場面讓他們感到震撼;Barry還笑說,「仲買晒我哋啲碟㖭,我幾驚要拎返嚟。」不過,雖然他們舉辦的山地搖滾音樂節規模仍難以與外國相比,但他們也落力推動,除了邀請外國樂隊,更有紋身、古著和理髮等攤位。「肯定唔係咁容易(推廣),但係又未覺得(香港)係『沙漠』到咁樣。」
正因為他們連續多年把山地搖滾音樂節帶到本地,讓更多樂迷認識到這類音樂風格,音樂節也因此愈來愈多捧場客。Barry說:「只係我哋鍾意玩呢樣嘢,又覺得正嘅,就嘗試話俾人聽呢樣嘢幾正。既然啲人覺得想聽落去嘅,咁我哋咪又做吓,個心態就係咁樣。」
重視的東西 不一定有經濟效益
在他們的努力下,愈來愈多港人開始認識山地搖滾;不過,他們也承認在香港相對難覓知音人。這時,藍調人分享了一個經歷:「有時我睇Facebook唔會專登睇人嘅comment。但有一次我喺一篇訪問中,講過我哋隊band其實唔係好介意點樣去擄獲聽眾嘅心,呢樣永遠都唔係我哋嘅首要。咁個comment就話,『所以你哋咪唔紅囉』,我即刻反駁唔到。」眾人立馬大笑。
雖然,擄獲聽眾、在音樂圈中走紅,從來不是他們的首要目的,但他們說,樂隊支持者數量往往比想像之中多。Barry笑說:「我哋都會好懷疑有幾多人會聽,但係每當咁諗嘅時候,突然間就有啲人衝過嚟講『我好鍾意你哋嘅band』,唔識㗎喎。佢哋會讚你好鬼馬、好出眾,香港有啲咁嘢都係正。」那麼,樂隊也可說有一番成就了吧。他即笑着補充:「但係又冇人俾錢課金。」
今年五月,The Boogie Playboys《Chill Club頒獎禮》在獨立樂隊環節中打頭陣演出。
Felix指,在香港經營獨立樂隊,付出跟收入不成正比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做音樂搵唔到食,過去四十年都係咁講㗎啦,冇人會話『做音樂發喇你』。」曾在日本生活的Barry認為,撇除創作環境,不止在香港做全職音樂人艱難,在其他地方發展亦要承受同等困難,「我覺得喺日本都係一啲都唔容易,佢哋可能地下樂隊都有一萬隊,你都要面對好大競爭㗎喎。」
他續說,自己雖視夾band為正職,但不諱言自己跟很多隊員一樣,都以其他音樂工作餬口。藍調人說:「無可能當係收入來源,不過隊band係我哋最上心嘅一件事。」他續說,自己從二十歲開始夾band,廿五歲的時候身邊的band友少了一半,及至而立之年,還在支撐着的可說是所剩無幾。
藍調人慶幸自己面對的現實壓力較少,但他知道,放棄夾band的人,通常為了事業
家庭選擇妥協。Felix則認為人們經常將金錢跟夾band掛鉤,「譬如有人玩模型車,你唔會問佢你玩模型車搵唔搵到食㗎嘛?」Barry默默點頭,「你好重視嗰件事,唔一定要經濟效益好大,可以係你生命中一件好緊要嘅事都得㗎。」做音樂「搵唔到食」的事實雖然未隨年月改變,但他們慶幸,社會普遍對band仔改觀:「起碼家長都唔會覺得夾band係壞人先。」
樂隊前年一口氣推出三張EP;他們的創作靈感源自生活上的瑣事,Barry笑言:「連朋友戴綠帽都可以寫一餐。」
創作永是開心事 堅持山地總路線!
即使像The Boogie Playboys這樣的獨立樂隊,無公司支撐,獨力付出場租及時間成本,但他們的創作產量依然高企。他們的創作靈感大多源自生活小事;Barry舉例說:「今日食咗碗粥都可以講,有朋友『戴綠帽』我哋又寫一餐(作品《傷心羚羊》)。你肯去講,肯去分享,即使係好小嘅事都可以寫。」
近年,主流與非主流的界線愈來愈模糊,對獨立樂隊而言會否是一種生機? Barry說得很坦白,指從YouTube的點擊數字可分辨哪種音樂屬主流、哪種是另類。他們的YouTube影片平均點擊數字是數千,最高流量的一段影片是他們於音樂節玩《勁正》的現場表演,播放量為一萬四千。
但Barry又說:「一個地方好難講話唔應該存在乜嘢種類嘅音樂。我覺得香港甚至任何一個地方,係乜嘢風格都可以擺落去,你要乜都有,先至有一個契機去俾人哋接觸,從而鍾意,再從而去涉獵更多同類風格嘅音樂去聽,應該係咁先健康嘅。」
隊友們不經不覺並肩逾十年,令他們繼續走下去的原因是 —相信這城仍能做「想做的音樂」。
樂隊走過逾十個年頭,還有繼續走下去的理由。他們希望透過推動山地搖滾文化,使樂壇出現更多志同道合嘅人,互相競爭互相切磋。Barry說:「就算搞Festival都可以有多兩隊Band嘛。」他又覺得,直到這刻為止,這地方仍能繼續做「想做的音樂」:「我覺得呢個地方仍然俾到故仔我哋去創作。」
「你做到落去嗰一下你先至會知,只可以係一路做,你唔做你又唔會有答案。仍然做到就做吓囉。」Barry補充道。對他們來說,創作永遠都是件開心事,「我哋嗰時做(錄)《人情做八嚿》,錄音嗰時都笑到傻咗。」守住對山地的鍾情,以獨有風格一直走下去,是他們彼此之間不言自明的一種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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