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150年前，一群落選的藝術家自成一派，擺脫學院派規則，自組「印象派畫展」，彰顯主流以外的價值，漸漸由當時帶有貶義的「印象派」，發展成影響藝術史的流派。其中兩位落選者塞尚（Paul Cézanne）和雷諾阿（Pierre-Auguste Renoir）後來在印象派中又走出了兩種藝術道路。塞尚將目光投向幾何結構、多點透視；雷諾阿注重和諧、氛圍。
香港藝術館（HKMOA）自2005年後再次舉辦大型印象派畫展，即日（17日）起開始的「塞尚和雷諾阿的世界——法國橘園美術館及奧賽博物館珍藏展」展出52幅塞尚和雷諾阿的畫作。法國橘園美術館館長Cécile Girardeau接受專訪時說兩人風格不一，卻惺惺相惜，關係「更像是一種共鳴而非影響」，對比同類題材畫作便能感受得到。
巴黎印象派圈中人 惟跟團體保持距離
要理解塞尚和雷諾阿之間的友誼，也許先需要稍稍道來這兩位藝術家的背景。兩人屬於同一代人，僅相差兩歲。塞尚生於1839年，來自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艾克斯的中產家庭，父親希望他成為律師，他卻想投身繪畫事業。雷諾阿生於1841年，來自中南部利摩日的貧困家庭，其後為了生計舉家移居巴黎，他在瓷器廠打工時已展現出色的繪畫功力。塞尚在自少年時期認識、後來成為著名作家的左拉的鼓勵下，1861年前往巴黎追尋畫家夢，在瑞士畫院認識畢沙羅，但考不進巴黎美術學院便受挫回家，一年後再赴巴黎。另一邊廂的雷諾阿則考進巴黎美術學院。二人擁有共同的畫家朋友圈子，共同學習繪畫，繼而相識，圈子裏的畫家包括莫內、畢沙羅、西斯萊，很多都成為了印象派的知名人物。
塞尚性格孤僻，雷諾阿則相對開朗和善，儘管性情截然不同，他們互相欣賞彼此的作品，並且尊重對方的繪畫風格和選擇，這種共鳴促進了他們之間的友誼。雷諾阿偶爾也會到塞尚的避世小鎮埃斯塔克探訪他，與他一起作畫。Cécile Girardeau說塞尚和雷諾阿雖然多次參加印象派畫展，如1874年的首屆印象派畫展，但因為他們都有着強烈個性和獨特的繪畫風格，在早期便與印象派團體保持了一定距離，隨後走上了不同道路。
雷諾阿重氛圍 展現生命溫暖
印象派畫家渴望走到戶外，直接在現場作畫，不僅僅是描繪靜謐風景，更是捕捉現代世界的氣氛。塞尚和雷諾阿同樣畫過很多風景畫，但同時沒有忽略創作其他題材畫種。在這次展覽中，兩人相同主題的畫作並列展示，觀眾可從中比對他們探索世界的方式，「他們對經典題材有着深厚情結是顯而易見的，如靜物、肖像和裸體的作品」，Cécile Girardeau指出塞尚和雷諾阿既保留了印象派的特徵，如短促輕巧的筆觸和多樣色彩，各自又以獨特的方式來詮釋，「即使是同一主題的畫，觀者也能毫無疑問地判斷出那是雷諾阿還是塞尚的作品，他們都擁有鮮明風格，然而又回歸到色彩之下的素描結構。對於這兩位畫家而言，底層的素描是至關重要」。
Cécile Girardeau先從「巨匠相映」區的兩幅肖像畫說起，也是她思索良久選出的驚世傑作心水。她介紹塞尚和雷諾阿都非常喜歡畫家庭肖像，在其他印象派畫家當中並不常見。從作品名《塞尚夫人的肖像》（1885-1895）已知悉畫中雙手緊握放在大腿、面無表情地坐在椅上的女士是塞尚的妻子。「在塞尚的家庭畫作中，無論是畫他的孩子還是妻子，總是保持一種奇怪的距離感，他如同對待一個蘋果般看待妻子，更感興趣的是幾何結構、姿勢、自然面部表情，以及展現妻子的不同面容，妻子常常以側面或正面出現在畫中，表情幾乎不變。」Cécile Girardeau認為塞尚的肖像畫更像是靜物畫，筆觸不規則且明顯，面容就似堆畫上一塊塊色塊。
對比下，並列的《穿小丑裝的克洛德．雷諾阿》（1909）展現出明顯的溫暖色調，流露出一鼓溫柔。畫中的是雷諾阿最小的兒子，也是他最喜愛的模特兒之一。「雷諾阿的肖像畫通常較為細膩，他對面部描繪非常感興趣，他給兒子畫上了紅潤的臉頰，力求展現人類肌膚的生動感，讓人感受到生命的溫暖。」Cécile Girardeau說雷諾阿畫過多幅兒子的肖像畫，大部分時間他更喜歡畫孩子的日常，捕捉他們玩耍的情景，但像這幅「偽裝」的相對少見。畫作背後還有些小故事，8歲的克洛德被要求穿上小丑服，絲襪刺得他痕癢，克洛德百般不願，最後雷諾阿以一盒油彩和一套火車玩具換取這次合作。Cécile Girardeau解釋那是因為當年雷諾阿經常去羅浮宮欣賞17世紀和18世紀的畫作，尤其對華鐸情有獨鍾，模仿下畫出這幅難得具莊重感的肖像，與展場上的另一張《玩耍中的克洛德．雷諾阿》（約1905）形成對比。塞尚曾問過雷諾阿「為什麼你的兒子都留長髮呢？」雷諾阿答話「這樣畫畫才好看啊！平頭怎能和一把秀髮相比呢？」兩人更多對談可在展覽中找到。
塞尚追求結構 跳脫線性透視
塞尚和雷諾阿同樣喜歡繪畫裸體人物，但對於人體表現上存在明顯差異。雷諾阿描繪人體時採用更柔和、生動的筆觸和色彩，將女性的身體與自然景觀融為一體。藝術才華逐漸成熟的他，周遊歐洲後，受意大利文藝復興大師的影響，在《風景中的裸女》（1883）運用古典手法刻劃用白布拭乾身體的裸女，觀者隔着畫恍似已感受到肉體觸感，而她周圍的大自然筆觸則是密集交錯地點描。
塞尚就不關注肌膚的細節，專注於結構，Cécile Girardeau舉《三浴女》（1874-1875）為例，指出「無論是樹木的筆觸還是人物的姿態，都展現出一種獨特的幾何美感」。黑色邊線在畫中隨處可見，3個浴女構成三角形，樹木隨站立的浴女傾斜，厚重有力的筆觸強調了樹幹和人體的結構感。Cécile Girardeau建議看畫時退後一步，才能感受到夏日碧空和樹蔭間溢出的光線。
塞尚對物體深度、質感和幾何結構感的追求，在靜物畫中尤其突出，更突破地選擇從多個角度來繪製同一張畫，試圖揭示現實中幾何結構的本質。進入展覽看到的第一張畫《靜物—蓋罐》（約1877）已能看見他在這種形式的探索。桌子不以傳統的線性透視來畫，斜向右上方；桌上的藤籃也被轉動斜向左上方，盛裝的水果或許有桃或許有蘋果，但都被呈現為球體；蓋罐寬扁呈方形。「塞尚在創作靜物畫時專注於幾何結構，對物體的擺放非常講究，他會有意地調整物體的排列，構圖上顯得很精心安排。」雷諾阿的一些靜物畫也受過塞尚啟發。
Cécile Girardeau續說：「看到桌子的繪畫方式可能並不符合傳統的透視法，但這是他所理解的現實，他跳脫了歐洲文藝復興以來的線性透視，將自己的視覺優先呈現出來。透過不同的面向來重新認識空間，開創了一種全新的物體與空間的觀察方式，我認為這種表現是無意識的，屬於他獨特的世界觀。」
正因為塞尚不在意傳統的繪畫方式，打破固定的透視規則，推進繪畫的界限，對後來的藝術家產生深遠的影響，如畢加索、布拉克等20世紀初的畫家，他們從塞尚的作品中獲得靈感，認識到「我的視覺比傳統更重要」，不知不覺地為立體派的誕生埋下種子。
塞尚和雷諾阿的世界——法國橘園美術館及奧賽博物館珍藏展
日期：即日至5月7日
時間：周一至三、五
上午10:00至晚上6:00
周六、日及公眾假期
上午10:00至晚上9:00
地點：尖沙嘴梳士巴利道10號 香港藝術館2樓專題廳
票價：50元
文：何詩韻
設計：賴雋旼
編輯：謝秋瑜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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