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似乎很喜歡和鄺文傑開玩笑。他曾得到一張滿滿10個A的會考證書,順利拔尖入讀中文大學「神科」計量金融學,然而,畢業後不久遇上金融海嘯,失業了半年。之後他獲知名投資銀行聘請,卻不幸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幾乎失去性命。經歷過多番波折,他患上情緒病,這些「大起大落」的經歷卻又促使他走上了成為表達藝術治療師的道路,治療別人的情緒問題。究竟命運是在開玩笑,還是在為他鋪就了他當行的路?
四年前,鄺文傑被診斷出淋巴癌四期,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懼。當時正值疫情,他在醫院的深切治療部渡過了與世隔絕、無親友探望的四十多天。化療的副作用讓他痛苦不堪,食道因電療而潰爛,連吞口水都感到劇痛,甚至連躺平睡覺也無法做到。這一切使他的身心都承受著沉重的打擊,自然容易引發情緒問題。
靠閱讀及傾訴 助人自助
「那時覺得很無助、無力,真的擔心自己可能會很快離開這個世界,很想放棄自己,不想再承受這些痛苦。」在那段艱難的日子裡,鄺文傑只能每天拿著手提電話,輪流找不同的人傾訴,在千言萬語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絲安慰。後來,他發現自己能夠成功走出情緒病,關鍵在於他明白情緒病和其他身體疾病一樣是正常的,學會接受自己,並主動尋找傾訴的對象。「得到別人的幫助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要靠自己,必須自己肯走出這一步。」
鄺文傑患病期間看了不少書,其中兩本對他影響深刻。第一本是猶太裔心理學家Viktor Frankl所著的《Man's Search for Meaning》,作者在書中講述了自己於二戰期間被囚禁在集中營,如何依靠意志力在非人道的環境中挺下來。這本書令鄺文傑感到非常共鳴,他覺得醫院就像是一個集中營,他和作者都一樣絕不能放棄,一定要活著離開。
另一本書則是台灣歌手Hush的《娛樂自己》。鄺文傑成長於單親家庭,作為獨子,他從小就感受到強烈的孤獨感。在患病期間,這種孤獨感達到了頂峰。《娛樂自己》是一本探討孤獨的書,書中的主人翁透過在自助洗衣店內看著洗衣機轉動,來表達內心的孤獨,這讓鄺文傑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獨自站在街上,一邊觀察周圍的人,一邊感受自己的孤獨。
能夠活著出院並走出情緒困擾,鄺文傑坦言這段經歷對他日後成為表達藝術治療師極其寶貴。「很多傳統的心理治療方式,都需要與治療師或輔導員對話,但其實很多人未必喜歡說話。有時候,透過藝術創作這種非言語的表達方式,反而能讓這類人更自在地流露自己的感受,或許會因此有更大的發現。」
表達藝術治療會運用不同形式的藝術,例如畫畫、做手工、戲劇、舞蹈、演奏音樂,甚至是唱歌,透過藝術作為媒介,或許能讓一些不擅於用語言表達的人更容易抒發情感,在創作的過程中找到自我認同,發掘內心深處的治癒力量。
治療著重抒發情緒 打開心結
鄺文傑曾用積木為一位十幾歲、性格斯文且乖巧的男生進行治療。這位男生不太愛說話,因此鄺文傑讓他用一塊積木代表一年,按照年歲拼砌相應數量的積木。最後,他砌了一間沒有屋頂的屋,男生說那就是他支離破碎的家。
同樣來自單親家庭的鄺文傑聽後深有感觸,心頭不禁一酸。然而,鄺文傑想讓這位男生知道他永遠都有選擇的,於是告訴男生這些積木代表著他的過去和現在,而他可以選擇拿走或添加一些,作出改變。男生很快照著做,最後用積木加建了一個屋頂,裡面還放了幾個人。男生說:「我之前的家庭是這樣,不代表我將來的家庭也將如此。我想給自己一個完整的家庭,屋裡的人是我未來的太太和兒子。」鄺文傑相信,最重要的是讓這位男生看到未來,讓他明白未來還有不同的可能性。
在鄺文傑的治療個案中,不少中學生的情緒問題都源於學業壓力。例如,有些同學成績不理想,但又被父母逼著要讀書,他們常常會問:「為甚麼還要去考DSE,反正都考不上大學,讀來有何用?」這些學生除了要面對來自家長的壓力,還在意別人的目光,並需要處理與父母和朋輩的關係,這些因素都可能導致他們的情緒出現問題。
至於成年人的個案中,很多人因為未能妥善處理童年問題,長大後仍然受到困擾。鄺文傑發現,不少成年男性都面對同樣的問題,就是小時候不被允許做某些事情,例如「男仔唔可以喊」。他們認爲,只要一哭,就會被批評為懦弱無能。在這種情況下,鄺文傑會引導他們透過唱歌或戲劇等形式與年幼的自己對話,鼓勵他們告訴小時候的自己:「你是可以哭的,這裡沒有其他人,盡情地哭吧!」很多「大男人」在過程中,往往會即時淚流滿面。
除了「唔准喊」,還有一些人在小時候經常「郁身郁勢」,因此被貼上「好曳」的標籤,經常受到責罵,甚至遭受皮肉之苦。鄺文傑認為,這些人最需要的是接納自己的情緒和行為,釋放壓抑的情感,讓自己能夠放膽地去哭、去跑。如果他們能接納自己,這便是轉變的第一步。
世界衛生組織於 2023 年發表的報告指出,全球約有 2.8 億人患有抑鬱症。在我們的生活中,時常會聽到有人正在經歷情緒困擾,那麼情緒病是否有自救的方法呢?鄺文傑說,自救的第一步是要意識到自己需要幫忙。有些人會急於否認自己有情緒問題,並將責任歸咎於自己做得不好或懦弱,因此選擇「收埋自己」,拒絕別人幫助。
作為過來人的鄺文傑鼓勵大家,如果發現自己情緒有問題,首先不要責怪自己,應該理解這並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最重要的是承認自己有情緒問題,並嘗試尋求幫助,這才是應對情緒病的正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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