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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周日話題:這些性騷擾指控 是醫生失德抑或私怨?

明報

更新於 9小時前 • 發布於 5小時前
裁決當日,醫生孫錫鴻和一眾親友在外等候結果,他擁抱妻子,說和太太已走過死蔭的山谷,不怕遭受傷害。(鄭思思攝)
裁決當日,醫生孫錫鴻和一眾親友在外等候結果,他擁抱妻子,說和太太已走過死蔭的山谷,不怕遭受傷害。(鄭思思攝)
這是第一投訴人Wendy在2020年給醫委會的投訴信,羅列多項診所開錯藥、開過期藥、沒有發放花紅和一班同事遭受性騷擾等指控,並寫道因孫錫鴻不定時騷擾,所以沒有實體證據證明,但「千真萬確」。(鄭思思攝)
這是第一投訴人Wendy在2020年給醫委會的投訴信,羅列多項診所開錯藥、開過期藥、沒有發放花紅和一班同事遭受性騷擾等指控,並寫道因孫錫鴻不定時騷擾,所以沒有實體證據證明,但「千真萬確」。(鄭思思攝)

【明報專訊】婦產科專科醫生孫錫鴻被投訴有不當言論,涉性騷擾女職員,包括3名投訴的女職員,總共6人出庭作供,指控孫錫鴻說過「一次性交$6800」、「你哋睇,孫醫生射嘢好準」和「你的口罩很薄,見到好想錫落去」等猥褻言論;孫錫鴻全盤否認,代表律師指投訴人證辭矛盾失實,且聲稱各自親手撰寫的信件,部分字句幾近一模一樣,6名證人之中有4人離職後受僱於競爭對手、另一間婦產科診所,質疑這是一場基於私怨和商業利益的陰謀。究竟醫委會怎樣裁決?對社會又有何啟示?

醫委會頒布裁決那一天,孫錫鴻的太太站在醫委會的門牌下哭起來,孫錫鴻也聲淚俱下,跟親友說這4年間,夫婦有兩次嘗試離開世上,活不下去,唯有信仰令他們走過死蔭的幽谷。他拿出手機,誦讀《詩篇》:「耶和華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致缺乏……」

橫跨4年涉及多人的投訴

這宗性騷擾投訴案情複雜,涉及人物眾多。綜合多份投訴信和書面供辭,第一名投訴人Wendy由2018年開始在孫錫鴻的診所任職助理,直至2020年7月底被指偷竊診所的培訓手冊被辭退,8月3日離職。同月,Wendy電郵醫委會,投訴診所開錯藥、開過期藥、無發放花紅等等,並投訴孫錫鴻經常性騷擾同事,包括「經常性見到佢望住我胸口,當我望回去時會說:『 你上衣太低了,真係好想望一望。』」她後來在公眾聆訊更正,說親身經歷的性騷擾只有一次,大約在2019年疫情前,孫錫鴻在茶水間向她說衣衫太低想望一望或類似的話,令她感到惶恐。

第二投訴人Charlie由2019年開始在孫錫鴻診所任職助理,直至2020年7月中因態度問題被即日解僱。Charlie在8月電郵醫委會,羅列多項性騷擾投訴,後來其中一項成為她的正式投訴,她寫道,日期不太清楚,有一次跟女同事聊天,談到願意收一萬元拍攝真人會陰按摩教學片段,孫錫鴻突然出現在她背後,好興奮地說:「嘩,一萬蚊咁抵?好,我畀錢買你嘅外陰。」令她感到不舒服及心裏害怕。

2022年中,投訴進入醫委會初步偵訊委員會階段,醫委會再收到5封信,表示願意為性騷擾投訴提供證據,每封信均以「本人XXX同意及得悉XXX(Wendy)提供本人資料給醫務委員會」開頭,一模一樣。寫信人包括第二投訴人Charlie、Wendy一個朋友,以及另外3名前診所助理,當中一人成為之後的第三投訴人Yuki。

第三名投訴人Yuki在2018年開始擔任兼職診所助理,直至2020年8月遞信辭職,後因代通知金的勞資糾紛向孫錫鴻申索失敗。她總共提出4項指控:一)她聽到孫錫鴻向Charlie說用一萬元買外陰的對話;二)她指控孫錫鴻把垃圾丟進垃圾桶時,都會說「睇吓孫醫生射嘢幾勁幾準」或類似的話,記憶中一星期差不多兩至三次,她意識到孫錫鴻把拋垃圾當作男性射精,因此感到無比嘔心;三)她說有一次跟女同事開玩笑說內地客人以微信查詢疫苗時,寫到「一次性交$6800」(或類似說法),孫錫鴻非常雀躍地參與討論,並經常把這一句掛在口邊,露出猥瑣的樣子,及後多次重複。

唯一有具體日期的投訴

3名投訴人的指控基本上沒有具體日子,唯一是Yuki第四項指控有時間可查。她指控孫錫鴻在2020年6月8日在13樓電梯大堂,以十分猥瑣的神情跟她說「你的口罩很薄,見到好想錫落去」或類似的話,令她深感冒犯。孫錫鴻一方翻查閉路電視,顯示當日兩人並無在電梯大堂碰面或交談。Yuki在2024年的書面供辭中改稱日期應為6月10日,辯方再翻查閉路電視,同樣顯示兩人並無在電梯大堂碰面或交談。Yuki再提交文件,改稱日期應為5月20日。由於時隔4年,診所未有保存相關閉路電視片段,無法進一步印證。

公眾聆訊於今年3月至9月召開,網絡開始有孫錫鴻涉嫌性騷擾的報道和改圖,大大字標題。聆訊傳召了6名證人,除3名投訴人外,還有兩名前診所員工和一名投訴人的朋友,指控孫錫鴻有不當言論。孫錫鴻在聆訊中否認所有指控,代表他的資深大律師李頌然質疑,投訴不但證據薄弱,更相信有人揑造供辭,譬如投訴人聲稱是個人的投訴,沒跟人商討而親手撰寫信件,但信件部分內容、字句、格式相似甚至一樣;有投訴人在盤問下搞不清投訴信哪一段自己寫,表示不記得。聆訊又發現有一名投訴人有律師代為處理文件,但投訴人說是朋友無償幫忙,卻不知道律師樓名字和律師全名。有投訴人甚至在盤問中承認「無講出事實」,隱瞞自己知道其中兩名證人屬夫妻關係,被醫委會法律顧問提醒她是在「宣誓下作供」。

辯方:一場人格謀殺的陰謀?

辯方的結案陳辭提出,這並非個人投訴,而是聯合的行動,證據甚至顯示這是一個基於私怨和商業利益等等而埋下的陰謀。辯方其中一個證據是一段孫錫鴻提供的秘密錄音:2020年8月,第一投訴人Wendy投訴翌日,診所的另一名婦產科高醫生跟孫錫鴻說,知道Wendy帶了七八個姑娘去醫委會投訴他性騷擾,根據錄音謄本,高醫生說:「七八個人喇吓,姑娘,即係炒晒㗎喇……即係我都㩒唔住佢唔好搞任何嘢啦,因為呀Wendy呢鼓吹,即係炒咗嗰啲人呀,咁呀,誣衊你嗰啲,你知佢講咩都得㗎嘛……」辯方指出,高醫生後來辭職另開診所,成為孫錫鴻的生意競爭對手,兩間診所後來有民事索償糾紛,而聆訊中6名證人,有4人離職後至今受僱於他。

負責舉證的醫委會秘書處法律代表、大律師譚俊宜結案陳辭則稱,證人的證據本質上是可信的,聆訊上的口供和之前書面證供沒有在關鍵事情上出現矛盾,亦有多名證人互相佐證對方的證辭,有證人說經常看見事件發生,而證人提交的文件內容格式相似不代表是揑造事實,如證人解釋,可能只是套用一些官式用語和現代訴訟中的慣常表達。反而孫錫鴻一方的證辭並不可信,沒得到充分的證實和並不一致,認為孫錫鴻作出不當言論,構成專業失當。

上月29日,醫委會主席鄧惠瓊頒布判辭,指控方未能證明被告即使曾發表有關言論,該等言論帶有不恰當和不必要的性質或暗示,又指出有證人在不愉快的情况下離職,有證人一再更改事發日期,而前員工、現商業競爭對手高醫生的秘密錄音,指第一投訴人會帶女職員誣衊孫錫鴻,雖然投訴人在庭上否認,但令人懷疑她證供的可信性,遂認為證據不足,5項不當言論的指控不成立。判辭另指,證據顯示診所一班女職員有講色情笑話的文化,不符醫務人員秉持高專業水準的期望,極不恰當。

獲得勝利的悲劇人物

孫錫鴻聽取判決後步出會議室,向親友高舉大拇指笑,叫一句:「正義必勝!」但這是一場慘勝,性騷擾的污名已經流傳,他說這4年,和太太幾多晚以淚洗面,幾多個無眠夜痛苦得要在街上走到天明,甚至試過把一堆藥物吞下再摳出,孫錫鴻說是上帝把他們救下來。他們這4年面對一連串攻擊,太太梁醫生先後涉及3次醫委會投訴,部分不成立部分進行中。孫錫鴻除性騷擾指控外,亦有兩次涉及醫生宣傳的投訴,一次不成立,一次進行中,還不計診所僭建的屋宇署投訴、一堆勞資糾紛、一些醫院投訴等等。孫錫鴻說2020年本是他人生的高峰,經營4間診所,有上市公司收購,作價8500萬,但亦是這一年出現姑娘投訴,醫生拆伙,他自己生意和聲譽大受打擊,後來收購亦告吹。孫錫鴻問:「我覺得這班人投訴,今日縱使輸了也好,無任何法律上的liability,無任何金錢損失,但作為一個醫生,今日只是……幾個人加加埋埋,我要承受一個這麼大的控訴。」

有醫委會委員不具名表示,這宗投訴證據薄弱,實屬不幸,但認為如果有證人惡意誹謗並非毫無法律責任,因證人在聆訊作供前均須宣誓並無虛言,如在宣誓下作假證供有可能干犯發假誓,屬刑事罪行。記者上周四向醫委會秘書處查詢,會否跟進這案件涉及證供不實的問題,截稿前未獲回覆。根據醫委會的機制,投訴會有兩重審批,先經初步偵訊委員會(PIC)主席、副主席和一名業外人士,如投訴無理或沒有依據便不作進一步處理,第二階段是PIC根據提交的資料,包括醫生的書面解釋,決定應否作正式調查,展開公眾聆訊。

這宗性騷擾投訴少有傳媒跟進,只餘下一堆juicy的花邊新聞和改圖,但個案為社會敲響警鐘,涉及公眾利益。除了假證供的質疑,還有很多問題值得深思,不涉及病人不涉及醫療的性騷擾職員投訴,應否先轉交平機會甚至警方跟進?為何一些沒有日期,證據薄弱的投訴能經過PIC,具體審批的準則為何?孫錫鴻反覆問着這些問題。我們社會是否應提供一個更公平公義的投訴機制,而不要成為悲劇的幫兇?

文˙鄭思思

編輯˙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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