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最近在瓦簷下天花上的「怪盜」又出現,總是傳來怪聲。兒子有時聽到翅膀拍打的聲音,並說「怪盜」應該是隻鳥。有時聽到跳步聲,又猜牠是兔子。
我總是覺得,最好的對話總是在清晨和夜晚。忘記了何時開始,我會把兒子訴說的夢境和睡前的碎語記錄下來,當初純粹是好奇,一個全新的人類對世界的意識是怎樣建立的。我還記得兒子第一次說謊是在兩歲,而我一直以為說謊是因為社教化途中的過失而導致的,原來是更原始的人類天性。有時我又好奇,他和我的關係其實是怎樣的形狀。有天他睡前問「為什麼世界要有家庭?」我呆了一會兒,回答:「對啊,為什麼世界要有家庭。你是你、我是我就好,我們還是會像現在一樣聆聽着對方說話。」其實大部分時候我們都只是享受着亂問,就像我們從未想過要把「怪盜」抓下來證實,只是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我曾經參與在家中廚房辦的展覽,展覽名為「A day of House wife」。參與藝術家除了我,還有出光真子和碓井ゆい。碓井ゆい是我的朋友,一直以刺繡、拼布、絎縫等手藝,表達對性別、勞動等社會制度的批判。出光真子則是日本女性主義和錄像藝術的先驅,亦是石油大企業的後代。她以16毫米菲林攝錄機製作電影和影像裝置,重新審視女性作為受害者的傳統形象。她的「Still Life」系列(1993-2000)便是在影像熒幕中放置另一個監視器影像,表達她被迫扮演家庭主婦和母親角色的困擾,以及她對孩子的怪異迷戀,亦在那次展覽展出。在此之後,我認識了更多關於母親身分或家庭勞動的作品和藝術家。從作品看到了各自的掙扎,掀起我更多關於身分和日常節奏的自覺。
由睡牀、電視、梳化、飯桌、廚房、廁所,接下來的工作室、緣側的植物和寄居蟹們,回到睡牀,剛好一圈。在這房子生活就像音樂盒般。我的生活逐漸出現了routine,例如一些指定重複的日常勞動和幾處定點的休息位置。照顧兒子兼顧工作,時間被切得很細碎,身分也被割開,時而陳さん、時而楚翹、時而媽媽、時而香港人。被呼喊的名字,叫我在放空與專注中不停轉換。然而有規律的交替活動在迴廊式的房子內形成生活的基本節奏。我變得有時期待下雨或兒子尖叫。又打了一圈回到牀上,像剛出世般躺着,努力回想起最原始的自己。
文:陳楚翹(從事藝術創作,現居東京)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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