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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什麼人訪問什麼人:擁抱HIV感染者身分 做最有說服力社工

明報

更新於 1天前 • 發布於 1天前
問Colby是否全港唯一一個願意公開身分的「U=U過來人」,他說如果Google search應會彈出兩個搜尋結果,一個是他,「還有一個是姐姐來的」。我反問:「啊,是姐姐(女性)?」他意識到我get錯咗,醒目地更正:「即係男同志,姐姐係尊稱(年紀比他大)。」謝謝他沒有取笑我這個比他年長的「姐姐」。(黃志東攝)
問Colby是否全港唯一一個願意公開身分的「U=U過來人」,他說如果Google search應會彈出兩個搜尋結果,一個是他,「還有一個是姐姐來的」。我反問:「啊,是姐姐(女性)?」他意識到我get錯咗,醒目地更正:「即係男同志,姐姐係尊稱(年紀比他大)。」謝謝他沒有取笑我這個比他年長的「姐姐」。(黃志東攝)
(黃志東攝)
(黃志東攝)

【明報專訊】本來準備好要寫一個最不幸的古仔,但當我重聽訪問錄音時,才赫然發現這也是一個最好笑的訪問。由於笑聲不絕,以致我要不停「倒帶」,反覆細聽那些被笑聲覆蓋了的內容。如果說,一齣笑片的骨幹通常來自一個悲劇的情節,那就讓Colby帶大家來回地獄又返人間一次,春天分手秋天會習慣。時間先回撥至他18歲那一年,即是我們的2017年。

(注意:以下訪問會有不同的「術語」或「標籤」彈出彈入,我不時也聽到一頭霧水,歡迎大家一同經歷,一起「學嘢」。)

2017年1月‧18歲‧中大中文系‧一年級下學期

奇怪了。Colby臉上的暗瘡「爆發性」冒起,看了好多次醫生塗了不同藥膏都好不起來,還愈來愈猛。與此同時,他得知前度「出事了」,為保障現任男朋友,他倆一起去「戳手指」做快測。結果很快就出來,「佢冇事,我有事」。

Colby:「哈哈哈哈,好似中咗Covid都係兩條線。」

記(心想):「咁都笑得出嘅……」

前度的「出事了」,意思指他是HIV感染者,跟Colby分手後,甚至演變成愛滋病患者。「前度自己都唔知是HIV,沒有醫治過,因此才會變成AIDS。」至於Colby的「我有事」,意思指他快測呈陽性,成為HIV感染者。快測呈陽性後,他再到醫院接受更詳細的測試,最後在4月確診,「好大打擊,接受唔到自己18歲就染上這種長期病」。

記:「有冇怨恨傳染你的人?」

Colby:「冇。我怨恨我自己。我呢世人怨恨得最多的人,係我自己。」

他自殺,但死唔去。男朋友脅迫他到急症室「自首」,「我話畀醫生聽我自殺,立即就被穿上束縛衣。雖然已經18歲,但不知何解醫生還是通知咗我家人」。Colby當時千叮萬囑那位醫生,「千祈唔好話畀我父母知,我循什麼渠道感染HIV,因為屋企人唔知我係gay」。

記:「你中咗HIV都仲要向父母隱瞞你係gay?」

Colby:「As一個gay的出櫃和HIV的出櫃,係好唔同㗎!」

記:「作為gay的包袱會比HIV感染者的包袱更大嗎?」

Colby:「感染HIV渠道可以好多,當然一定唔係母嬰感染啦,哈哈哈哈。」

這次我都忍唔住笑了,但也漸漸明白,笑聲背後,他其實經歷了幾多的萬水千山。

曾經自殺的Colby,其實「唔想死」,他展開了治療之路。除了服用藥物控制病毒數量,以免演變成愛滋病外,也獲安排定期見社工和心理學家,接受輔導。他升上大學二年級,非常努力讀書、參加街舞社團,打入很多比賽,拿下不少獎項。他把一些個人經歷寫成小說《陽》,投稿青年文學獎。這些成就,統統在他確診那年達陣,有如跑了一個全壘打。

Colby:「唉,死唔去,咪寫啲嘢囉,好快嘔咗1萬字,攞咗冠軍。」

記:「吓?文學獎?攞冠軍?黐線㗎你!」

(訪問現場尚有其他人,大家聽到後激動得起哄、讚歎聲不絕。)

Colby:「唔係呀!唔係呀!我參加小說初級組咋,對手很多是高中生,我覺得自己簡直係老屎忽,同人爭獎。」

當日他登上青年文學獎小說初級組冠軍的頒獎台,講感言時嘩啦嘩啦哭了起來。「我冇come out,但令人有聯想囉……」彼時評審之一的小說家黃怡,給予他的評語是:「這是一篇書寫香港男同性戀者圈子特殊經驗的小說,語言非常嫻熟,呈現的小說世界亦豐富得超出同齡人水平……小說仔細地描述愛滋病患者病情細節,使人好奇年輕的作者到底從哪裏得到對疾病經驗如此細緻的了解。」

他好好醫病、定時食藥,同樣是2017年,健康狀况已達至「U=U」(Undetectable = Untransmittable)。接受社工輔導時,獲得啟發,決定轉讀社工系。念社工系的他成績同樣優異,GPA爆4,最後以一級榮譽畢業。

好成功的全壘打,但他形容這是「過度補償下的achievement(成就)」。

記:「點樣理解U=U?同志圈係人都知㗎?」

Colby:「病毒數量低到測唔到,沒有傳染力,不會傳染畀人,叫做U=U。香港同志圈的性教育其實做得幾好,大家都會明,但平時唔會特別提及,某些場合才用到,例如想跟對方進一步交往時,才會講到U=U。」

記:「你感染後好快就U=U,是否情緒也因此好轉了?」

Colby:「U=U是理想的客觀數字,但也不足以令我識得接納自己。那幾年U=U的日子,我仍然過度努力、過度內耗,過分想achieve一啲嘢。」

當你以為感染會令人沉淪時,Colby卻用過度內耗、過分補償的方式,以一種表面異常風光的姿態痛苦地活着。「人哋話Colby你好叻呀,他們不知道我座冰山下面,隱藏咗幾多嘢。」

記:「點解?」

Colby:「可能因為小學上網時看到的那一句話,好像校訓一樣,烙印心上。」

記(驚訝)(錯晒重點):「你小學已經識上網睇金句?」

(現場其他人士起哄:人哋今年廿幾歲咋!)

小學「覺醒」 須比別人更努力生存

那年念小三或者小四,Colby已有一種身分的覺醒,「性傾向好直接的,好快就知道對男性定女性有興趣」。他上網用關鍵詞搜尋同志資訊,一篇文章彈了出來:20個作為男同性戀者要知道的道理。「是男同志前輩寫的文!」20個道理中,有一句烙印腦海:男同志作為社會最低層的人,你必須要比其他人更加努力,才能見到你的價值,你才能生存。他笑:「好似校訓咁一直記住。」話未說完,他把原句掛在嘴邊,又念一遍。

18歲那年,當Colby確診感染HIV後,這一條校訓自行分裂成兩條,關鍵字除了「男同志」外,還多了「感染者」,「從此我要用200倍的努力去生存」。

這個後生仔的故事有如鐵軌一樣長,念基督教學校的他,希望建立一個健康的同志身分,但教會給他的解決方法是「拗直治療」。說着他又大笑出來,「他們說男同志肛交會脫肛,腸會甩出來,我好驚,真係驚甩腸多過驚愛滋。我現在笑住講,但其實花了好多時間去消化這種情緒」。他有本簿仔,要記錄每日出現過的性幻想,「懺悔日記,要遏止一切同志欲望」。他說那幾年的拗直治療令他成為一個「怨恨自己」的人,凡事都覺得自己是錯的,他人是對的,「造成我與伴侶的關係總是處於下風,唔識為自己發聲,連拒絕性行為都是錯的」。最後他甚至發現,自己後來感染病毒,大概也跟這種性情有關。

# # #

HIV(人類免疫缺乏病毒)另一個名稱,是愛滋病病毒。大部分感染者接受治療半年,病毒就能有效受到抑制,達到U=U狀態。若沒有得到妥善治療,免疫系統損害愈發嚴重,才會演變成愛滋病。

記:「U=U的生活日常是怎樣的?」

Colby(大讚):「一日食一粒藥,好抵食㗎!畀廿蚊,食足6個月呀!你感冒發燒都唔止呢個藥費啦。」

說着他拿出一個藥丸盒,裏面卻擠得滿滿的,我大吃一驚,「嘩,咁多藥嘅?」

Colby:「其他的係supplement。」

記:「因為身體差,所以要補充supplement?」

Colby(大笑但一點一尷尬):「唔係呀,係我自己做gym練大隻,以及for性功能提升的補充劑。」

他說每次覆診的流程,除了驗病毒數量外,還一併驗埋膽固醇、肝腎功能、血脂、血糖等,「好抵㗎,定期免費body check!我成日話,HIV感染者是世上最無敵人類。正常人三高的話,要超晒標才知,我只係食大咗啲,都立即知道」。

做訪問之前,我曾多次被提醒,別在Colby面前稱呼他為HIV感染者,要說成HIV社區倡議者。訪問去到尾聲時,單刀直入問他:「別人說你是HIV感染者,是否令你很反感?」他想一想說:「係,就算你係病人,也不會想別人吓吓都叫你病人病人病人,彷彿令對方弱化到只剩下感染者這個身分。」

為同志服務 不能收埋自己

他的確曾經自我弱化到只剩下HIV感染者這個銜頭,因此才會過度努力,要讓自己透過另一些身分而被人看見。不過萬水千山走遍之後,他如今再次扛起的,卻又是HIV感染者的身分。「最近一年我開始做同志服務,他們當中有不少是感染者。我常常想,我一邊叫他們接納自己,一邊自己又收收埋埋,咁咪好冇說服力?」

Colby出席過一些國際會議,歐洲地區有很多感染者都願意公開交流,唯獨亞太區人影都冇,「台灣多啲,香港幾乎冇」。他說:「我都想光明磊落,我都想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受到一些同志前輩的啟發,Colby想站出來,明明說得正經八百,他突然又爛gag上身,「好似啲人將自己Covid兩條線『鋪』上fb咁,哈哈哈」。

「就算有醫生、心理學家出來講,有記者寫,我都會諗,最有公信力為感染者發聲的,其實就只有感染者本身。企出來講嘢,都係一種政治行動。只係講吓U=U的生活係點,我覺得都係一種改變。」至於當日在急症室,因為得知兒子成為感染者而哭得死去活來的媽媽,之後又怎麼了?「之後再之後,我才講畀佢聽我係gay。」也在之後的之後的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媽媽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媽媽,是去到最後的最後,都永遠支持他和接納他的人。「佢知道我上報紙會覺得我好叻㗎,當然唔係叻在感染HIV啦,哈哈哈。叻在我可以面對到自己。」

■答•Colby

今年26歲,訪問那天他做了人生第一次gel甲,沾沾自喜。聽說他衣著百變,每次現身都令人有意外驚喜,他說喜歡打扮的基因來自他很會打扮的母親。他畢業後當上社工,最近一年轉投服務Chem Fun(用藥性愛,指性愛期間吸食毒品)的同志圈,為沉淪毒海和性愛的男同志提供輔導服務。接觸過很多不同個案、了解同志與父母的關係後發現,「我媽咪係呢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咪」。

■問•鄭美姿

今年幾多歲不贅,從未做過gel甲,見過Colby後確認世界上只有懶的人,沒有醜的指甲。訪問時發現自己對HIV的認識停留在中世紀,面對26歲的受訪者,有感他的經歷可能比62歲的人更多,這篇文只寫出了訪問的內容的五分之一。

文˙鄭美姿

圖˙黃志東

編輯˙王翠麗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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