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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石籬寮屋導賞團後記

風火山林

發布於 2023年03月15日14:25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導賞團背景

提起寮屋,大家的第一印象是甚麼呢?也許是行山時經常看見在山邊的破爛鐵皮屋?或者是提醒大家不要購買寮屋的政府告示?土地問題,「自古以來」都是個大問題,動物為地盤打鬥,人又何嘗不是?安居樂業,又談何容易?

年三十(2023年1月21日)是聚首一堂食團年飯的日子,不過好些地方卻是前路茫茫、滿佈陰霾,葵涌石梨坑村無疑為其中之一。石籬改建關注組與風火山林聯合舉辦石籬寮屋村導賞團,細談附近一帶的前世今生,以及現時所面臨的發展威脅。事緣年廿七是對《葵涌分區計劃大綱核准圖編號 S/KC/30》的修訂提交申述的屆滿日期,相信不少人近日在網上看到相關新聞,而當中的 A1 項修訂涉及改劃葵涌石排街以東約 5.43 公頃的綠化地帶為「住宅 ( 甲類 ) 3」地帶 [1],以便進行包括興建五座住宅大廈的石排街公營房屋發展計劃 [2]。若然改劃過關,部份住在石梨坑村以及金山村的村民將被逼遷,而一大片的毗鄰郊野公園的綠化地帶亦會變為石屎森林。

據梁煦華先生二十多年前所著的《穿村》,石梨坑寮屋區曾經歷三次大遷拆,以供興建及擴建鄰近公共屋邨及車路,六十年代遷拆的一次,大部份受影響的居民被安排入住葵涌邨廉租屋 ([3], pp. 16–17),及至數十年後的今天,石梨坑村再度面臨遷拆 (還是應用「清拆」二字?) 讓路給公營房屋的危機。

右方紅框中的深棕色地帶 (R(A)3) 為是次改劃地帶,現為綠化地帶 (GB),資料來源:SPP2
右方紅框中的深棕色地帶 (R(A)3) 為是次改劃地帶,現為綠化地帶 (GB),資料來源:SPP2
曾改為中轉房屋的徙置大廈,自2023年1月中已封閉,留待清拆重建
曾改為中轉房屋的徙置大廈,自2023年1月中已封閉,留待清拆重建

導賞團集合地點在安蔭邨,首個遇到的難題就是,安蔭在哪?又如何準時到達?說來慚愧,確實未曾踏足這一帶,即使在金山行山也不會選擇在這個交通不便的陌生地方下山,對這區的唯一記憶大概是前年行山過後在梨木樹乘 32 號巴士時經過有蓋的石籬巴士總站,隱約記得山上有些比較新式的公屋,然後心想這地方還真是隔涉。導賞團當天在葵芳站乘 235M,經過好些狹窄街道及長命斜後,花了廿多分鐘方抵安蔭總站,不期然想知道如何解決合計二萬名新居民[2][4]的交通配套呢?

眼前馬路後的一片林地為是次修訂涵蓋的改劃地帶
眼前馬路後的一片林地為是次修訂涵蓋的改劃地帶
自麥理浩徑第六段俯瞰安蔭邨 (右方三棟),可見與郊野公園甚近,留意眼前高壓電纜
自麥理浩徑第六段俯瞰安蔭邨 (右方三棟),可見與郊野公園甚近,留意眼前高壓電纜

綠化地帶改劃範圍

自石排街行人天橋眺望高 369 米的金山,電視發射塔可謂近在咫尺 (跟石籬(二)邨最近的直線距離不足500米),然後很難想像計劃在中間的林地插針剪貼多五幢高樓大廈(可參考顧問報告 附件五第 63 — 69 頁的模擬圖)。一直所說的由綠化地帶改劃為住宅用地,何謂綠化地帶呢?一起打開城規會文件尋找答案:

此地帶主要涵蓋該區東部的陡峭山坡。此地帶旨在界定荃灣新市鎮的外圍界線,以及保存極具價值的自然景觀,例如九華徑新村一帶。此地帶亦提供額外靜態康樂場地。按照一般推定,在「綠化地帶」內是不准進行發展的,當局會參照有關的城規會指引,按個別情況審核每宗規劃申請

[5],《葵涌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KC/31》- 說明書, p.26

此地帶的規劃意向,主要是保育已建設地區/市區邊緣地區內的現有天然環境、防止市區式發展滲入這些地區,以及提供更多靜態康樂地點。根據一般推定,此地帶不宜進行發展。

[5],《葵涌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KC/31》- 土地用途表, p.46

這片綠化地帶可視作荃灣新市鎮與金山郊野公園之間的緩衝區,本意是不予發展的,但城市擴張慢慢蠶食這些綠化地帶,正如濕地緩衝區近年亦不斷受到威脅,眾多地產項目以不同名目借屍還魂,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究竟是否真的沒有其他更好選擇呢?保育與發展又是否真的必然不能共存呢?若未曾善用現有已開發的土地資源,就貿然移山填海、開山劈石,又是否對下一代負責任的可持續發展呢?

翻查記錄,2017 年至 2021 年已改劃 203.6 公頃綠化地帶為其他用途,當中的 86.5 公頃改劃為住宅用途,預計可提供約十萬個單位 [6],而 2022 年施政報告更提及已再識別約 255 公頃(大概 13 個維園) 有發展房屋潛力的綠化地帶,並將陸續改劃作發展約七萬個單位之用 [6],單是屯門東(當局尚未公佈詳細地點,但大抵是掃管笏、小欖一帶?)已達 107.3 公頃。根據《掃管笏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TM-SKW/14》,大綱草圖現涵蓋約三百多公頃綠化地帶,若從中改劃接近三分之一作發展之用應該難以與本來的規劃意向相符:

規劃意向是利用天然地理環境作為市區和近郊的發展區的界限,以抑制市區範圍的擴展,並提供土地作靜態康樂場地。根據一般推定,此地帶不宜進行發展。

[7],《掃管笏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TM-SKW/14》- 土地用途表, p.15

該區具有近郊發展潛力的地點局限於谷底一帶。由大欖郊野公園伸延出來的陡峭山坡不宜進行發展,因而大體上劃為「綠化地帶」。

[7],《掃管笏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TM-SKW/14》- 說明書, p.7

過去數年由綠化地帶改劃為其他用途的土地面積 [6], [8]
過去數年由綠化地帶改劃為其他用途的土地面積 [6], [8]
 2022 年施政報告提及新識別的有發展房屋潛力的綠化地帶 [6]
2022 年施政報告提及新識別的有發展房屋潛力的綠化地帶 [6]

石梨坑村公眾信箱

導賞團首個村內「景點」是村口的信箱,「石梨坑村(一坑)公眾信箱」,有一坑亦即有二坑,稍後經過時會再提及,信箱的舊照片可用作估計當時人口,連同二坑及鄰近的金山村,全盛時期有二、三百戶。1960 年的政府出版的地名錄記載中葵涌有兩條村(梨木樹、石梨),人口共 2,600 [9],不過就沒有再細列各村人口。

一坑村口信箱,留意柱身白色編號,容後再談
一坑村口信箱,留意柱身白色編號,容後再談

信箱的「梨」字下方似乎覆蓋着另一字,思疑也許是「籬」字?「石梨」或「石籬」據說都源自「石犂」,昔日先有石犂村,後來再有一村與其一山之隔,遂名為石犂背,後寫作石籬背或石梨背([10], p.255)。石梨貝村原址在今石梨貝水塘西北角水底,村民在 1920 年代因水塘工程而獲遷至沙田顯田村。至於石梨坑村,戰前已有第一批村民搬至此地,國共內戰則吸引了第二批村民,當年開墾的梯田痕跡猶存,1964 年的航拍照片可見大片梯田,右方為引水道,中下方是石梨坑村,導賞員 K 說道村民早期會將農作物運至深水埗售賣,後來直接運往附近的石籬徙置區出售。

地政總署 1964 年航拍照片 (#1964–2189)
地政總署 1964 年航拍照片 (#1964–2189)

17 號屋

自村口信箱續向上行,小屋散落在山坡之上,導賞員 K 帶著團員在 17 號屋門口停下,對於「誤入歧途」(註:門前小路並不通往郊野公園)的路人來說 ,或許只是間樸實無華的小屋,但這裏正是她的家,生於斯,長於斯,是她們一家人的根。人生於世,終日奔波勞碌,亦不外乎是為了一頭家拼搏。而 17 號屋除了是她的家,亦曾是石梨坑村互助委員會的聯絡處,互委會成立在 1970 年代,可視作村民與政府溝通的橋樑,畢竟團結就是力量,互委會為村民「成功爭取」不少基建設施改善生活,城市人視之為理所當然的水電供應、石屎村徑、甚或村口的中央郵箱都不是從天而降,但石梨坑村沒有村公所供村民商議村務,村長葉樹佳先生的 17 號屋就隨之成為互委會會址。但除了「成功爭取」改善生活環境,互委會與村民亦不忘積極回饋社會,例如捐錢給仁濟醫院改善區內居民福祉。

17號屋,別誤會,不是某銀行標誌
17號屋,別誤會,不是某銀行標誌

後花園種着不少植物,其中一盆含苞待放,還有朵藍色小花,特別吸引我的目光,後來撰文時得知名曰琉璃苣(Borage),琉璃琉璃,閉目想像已覺漂亮,而其花語是勇氣,也剛巧正合此時此地,保衞家園是需要勇氣,打一場心知沒甚麼勝算的仗更要無比勇氣。

琉璃苣
琉璃苣

北葵涌關帝會及梯田遺址

隨後溫馴的肥仔跟着導賞員 K 與團員一同在村內參觀,經過北葵涌關帝會(或者以現代術語來說即是關帝的後援會,共同興趣是拜關帝)時有人問柱上的編號是甚麼,然後又是一匹布般長的故事,話說地政總署有天派出大班人馬突擊進行人口凍結登記,聽着當時的可怕情景,誠然令人瞠目結舌,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懂得「尊重」二字,「以人為本」不過是空話。自關帝會稍行片刻即抵梯田遺址,一級級平台見證着當年村民開墾梯田養活家人的歷史,並蘊藏着村民的生活智慧結晶,例如清水池以及肥料池的位置亦有其箇中學問。

地政總署職員在村內各構築物寫上編號,前述的信箱亦有
地政總署職員在村內各構築物寫上編號,前述的信箱亦有
梯田遺址
梯田遺址

淳風亭

拾級而上,途經好些倖免於難落在改劃範圍以外的廟宇道觀,當中建於七十年代的七聖宮是香港少有的七姐廟之一,不過看門狗似乎對肥仔不太友善,反倒要一團人護送牠離開險地。在淳風亭稍事休息,可自側面俯瞰改劃地帶的環境,眼前盡是一大片綠油油的斜坡、高壓架空電纜,未來公屋面山的中高層單位應該會直視高壓電纜,實在令人心曠神怡,改劃範圍可謂緊貼架空電纜走線,眾人猜想若非架空電纜難以搬遷,也許改劃地帶本來會更深更接近郊野公園。

改劃地帶在高壓架空電纜西側,即圖中左側
改劃地帶在高壓架空電纜西側,即圖中左側

引水道與郊野公園邊界

不消一會就來到位處海拔約 150 米依山勢蜿蜒而建的引水道,標誌着金山郊野公園的界線,亦提醒着大家香港郊野與食水供應息息相關。這條引水道是城門谷計劃的 South Conduit(姑且譯作南引水道?),於 1926 年竣工,心水清的讀者會發現,上城門水塘 1937 年才竣工,為何引水道比水塘還要早 11 年建成?然後仔細看水流方向,怎麼是向南流,而不是向北流向城門水塘呢?事緣南引水道屬城門谷計劃第一期工程,港英政府為了應付日益增加的食水需求,實在等不及工程浩大的上城門水塘(要籌措鉅額興建絕非易事,其 285 英呎高的主壩落成之時是大英帝國境內最高 [11],足見其規模之大),故早在 1920 年代就先行在城門谷興建小型臨時堤堰,自城門谷引水經由新建的北引水道、北隧道、南引水道以及南隧道流向 1926 年落成的九龍接收水塘,在石梨貝濾水廠處理後再輸往港九供市民日常所需。

南引水道 (South Conduit)
南引水道 (South Conduit)
南隧道 (South Tunnel) 在九龍接收水塘一側的出口,刻着竣工年份 1926
南隧道 (South Tunnel) 在九龍接收水塘一側的出口,刻着竣工年份 1926
城門谷計劃第一期概略圖
城門谷計劃第一期概略圖

雀鳥樂園

轉了幾個彎便開始下山前往二坑,熟悉雀鳥的團友沿途都非常雀躍,皆因偶遇不少冬候鳥,例如烏灰鶇(他們以「東東」笑指「鶇科」的雀鳥),而正當以為只有眼前一隻栗耳鳳鶥之時,抬頭一望卻是三五成群站滿椏枝,時而漫天飛舞,不過小弟沒有長鏡就無謂獻醜了,有興趣的不妨直接看看 Antipas 的分享(以上內容都是參考他的分享,不然小弟這個門外漢以肉眼實在辨認不了)。這亦正正展現了綠化地帶的生態多樣性,普通人尚且不能輕鬆點出郊野公園界線,而在動物眼中,國界不曾存在,綠化地帶不過是大片完整樹林的一部分,是郊野公園這片樂土的自然延伸,根本沒有所謂邊陲不邊陲這些庸人自擾之的說法。

不少人會說,人的衣食住行尚未解決,談甚麼保育生態?以是次擬議公營房屋計劃為例,房委會預期在 2034 至 2035 年分階段落成,甚至比爭議甚大的明日大嶼第一批居民預計入伙的時間還要遲,相信與需時平整地盤不無關係,畢竟此地是一大片斜坡,要開山劈石、鞏固斜坡方能得出一片平地。然則觀乎市區的閒置地、市郊棕地,基本是可以在短期內用作發展的平坦熟地,如近日聯合船塢提出改劃青衣二十公頃用地以供發展一萬五千個住宅單位,何不先整合這些寶貴的土地資源,例如能否以多層大廈重置眾多露天停車場或物流作業以騰出土地,再探討是否仍有凌駕性需要向綠化地帶開刀,畢竟一旦發展綠化地帶,誠如顧問報告亦同樣道出,移山建屋對生境的破壞無疑是不可逆轉,相信當年的土地大辯論對此亦早有充份討論。

都市生活形態可以並不單一

最後導賞團以在溪邊寫下眾人各自嚮往的理想生活作結,誠然生活形態不僅只有活在高樓大廈一途。雖然石梨背村的農地規模難以與早年相提並論,但部份村民仍按着原本的生活方式繼續務農,日復日細心打理自家農作物,村民見面會親切互打招呼,維持着與土地以及鄰里的直接連結,而這正是都市人所缺乏的。英文對大自然有個說法叫 Mother Nature,意即孕育萬物之母,人亦仰賴大自然而生,但不少都市人往往與這位母親彷若老死不相往來,終日活在石屎森林。和煦陽光、樹影婆娑、流水淙淙、清風送爽、蟲鳴鳥叫,何其療癒?這些景象不假外求,不必乘兩個小時飛機,不必妄自菲薄說句「好似外國咁靚」,其實可能不過十分鐘路程從家中走上後山即可擁抱此等良辰美景,而石梨坑村一帶的綠化地帶以及金山郊野公園正是承載着市民親近自然、暫且遠離煩囂的後花園功能,更有非牟利組織與村民合作在閒置農地設立社區農圃──金山田園,供市民親手重拾那與土地失落已久的緊密關係。

改劃地帶影響不少溪澗,當中根據顧問報告有些具保育價值的品種
改劃地帶影響不少溪澗,當中根據顧問報告有些具保育價值的品種
社區農圃──金山田園一隅
社區農圃──金山田園一隅

城市與郊野近在咫尺,為不少外地人所羡慕,可惜持續遭必要經濟發展之名蠶食,發展與保育是對立可能只是個偽命題,背後的土地、人口、公共財政以及保育政策如何塑造香港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更值得吾等深思與想像。也許石梨坑村或其他村落的生活環境在都市人眼中未臻完善,但他們多年來選堅持這種植根土地的生活,守衞着他們的家,但願最終一切安好,憶及香港歷史博物館常設展覽《香港故事》未翻新前的結尾:

但這個由香港人書寫的故事仍將會日復日、年復年的永遠延續下去。

真正的後記

當日導賞團涉獵的議題甚廣,發人深省,時間所限難以當場一一深入探討,但絕對推薦大家有機會不妨參加導賞團細聽村民的故事,且容不才在此拋磚引玉,寫下對當中數個議題的看法。

土地供應與郊野公園邊陲地帶

還有多少人記得 2018 年的土地大辯論?當時的公眾諮詢選項包括「發展郊野公園邊陲地帶兩個試點」以及「發展郊野公園邊陲地帶其他地點」兩個選項,最後該兩個涉及郊野公園的選項因不少市民提出反對而不被土地供應專責小組建議為優先研究及推行的短、中、長期選項之一,反觀民意一面倒傾向優先發展棕地,「先棕後綠」可謂市民共識,當有其他選項時,何必摘下鮮花去種出大廈呢?

郊野公園不應作任何發展的原則根深蒂固,市民對保護自然環境有一定的追求,亦普遍認為社會尚有其他土地供應選項,尤其是一些涉及已發展土地的選項,現時似乎未有足夠資料可說服公眾為何需要動用郊野公園這選項。

[12], 《土地供應專責小組報告》 p.80

拙文《郊野公園邊陲用地?- 大欖涌郊遊徑》曾談及郊野公園邊陲用地(轉眼間就六年了), Talbot Report 的「預言」仍然值得我們時刻銘記於心:

The maximum possible degree of permanence is needed for park systems. It is most desirable that they be created in such a way that they can only be de-proclaimed by competent legislative action. There is little purpose in investing in a park system which will be destroyed bit by bit as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ressure increases on individual administrators or government departments.”

[13], Talbot & Talbot, p.7

Government may be subjected to considerable economic and political pressure from land developers and big business to open the Colony’s potential park areas for their own purposes and gain, under the guise of ‘necessary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the Colony’. But there is far more necessary to life than economic development alone.”

[13], Talbot & Talbot, p.17

郊野公園邊陲,所謂邊陲地帶,定義的確可以「彈出彈入」,郊野公園範圍之外可以是邊陲(如是次改劃的綠化地帶),郊野公園範圍之內亦同樣可以是邊陲(如當年房協研究的大欖隧道收費廣場以西的「邊陲地帶」,面積約二十多公頃,實屬大欖郊野公園範圍之內)。引用黎明經典名句,「核心嘅外圍係核心嘅內圍」,若然界線不能做到戴爾博報告中提及的 “maximum possible degree of permanence”,而是可以逐少逐少改劃用途被蠶食,今天不那麼邊陲的地帶會隨着今日邊陲被發展而變為明日的邊陲,然後明天又可以用同樣的論調說那是邊陲可以發展,假以時日,整個系統就會肢離破碎,核心的外圍終會變為核心的內圍。

九死一生的綠化地帶改劃

所謂人事已盡,方能委之於命。即如下界俗語言:『天下無場外舉子。』蓋未進場,如何言中;就如人事未盡,如何言得天命。世上無論何事,若人力未盡,從無坐在家中,就能平空落下隨心所欲事來。強求固屬不可,至應分當行之事,坐失其機,及至事後委之於命,常人之情,往往如此。
《鏡花緣》第六回

關注組翻查過去十年政府改劃綠化地帶為住宅用地的申請,成功率高達九成,但是否就此打定輸數,坐以待斃呢?誠如關注組所言,大家深知現實是殘酷的,但已經不是去問「有無機會贏」的時候,而是撫心自問「應不應該做」、「對唔對得住自己」。留下記錄,記下生活的人與事,將故事傳承下去,是社會每一代的人責任,以致記憶不致消亡,石梨坑村不會是最後一條面臨滅村危機的村落,在強調「重奪土地供應權」的背景下,可以預見類似改劃申請只會陸續有來,甚至有增無減。

近年較觸目的改劃不得不提馬鞍山村路綠化地帶改劃申請(《馬鞍山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MOS/23》),當中與公共房屋相關的大部份改劃申請成功過關,但其中一項涉及馬鞍山村路上段綠化地帶的改劃作私營房屋的申請(用地 G) 則被城規會否決,原文理據篇幅頗長,摘錄部份以供參考([14], pp. 19–21):

礦場標誌着香港獨特的礦業歷史,用地 G 與礦務居地歷史相關,擬議發展會損害礦場文物價值,並把與文物相關的半山區村落(潮州村)連根拔起。政府應考慮協助保育該處的文物,而非清拆用地 G 以供發展

擬議項目距離馬鞍山新市鎮已發展部份太遠,並太過接近郊野公園,擬議的高層發展與自然環境不協調,影響位於郊野公園毗鄰的整段「綠化地帶」的完整和緩衝功能,亦會影響到用地內的一條河溪

擬議發展項目密度過高,以及高度限制過於寬鬆,會破壞馬鞍山山脊線

其他改劃綠化地帶又何嘗不是毗鄰郊野公園,兼具緩衝功能?發展緩衝地帶的想法其實有點自相矛盾,邏輯上不是更應在接近已發展地區邊陲保留緩衝地帶,以減低市區對郊野公園以及集水區的直接影響嗎?

修訂《城市規劃條例》大幅壓縮程序

大家未必留意的是,政府去年提出修訂《城市規劃條例》,並計劃在今年上半年通過修訂草案,「簡化」公眾提交申述或意見的安排,使整套制訂法定圖則程序由最多 17 個月壓縮至 9 個月,有關修訂包括將現時多輪接收申述及意見的步驟合而為一,改為在整套制圖過程中只邀請公眾作一輪申述 ([15], 附件一 p.1)。導賞員 K 說道本來以為石梨坑村的土地用途改劃會受新制涵蓋,但意想不到的是一切發生得甚快,以致石梨坑村或是最後一批仍按舊制容許公眾就改劃申請表達多輪申述或意見的村落。

日前城規會公佈就早前收到的申述提出意見 (簡稱為「第二輪申述」)的限期為 2023年3月24日,除了可直接在城規會網站就申述提出意見,亦可透過關注組設立的網頁代為提交。城規會在第一輪申述收到合共 860 份申述,當中 855 份反對及 3 份支持改劃綠化地帶為住宅用途的 A1 項修訂。

土地規劃程序公義

區內仍有若干交通便利的熟地可供發展,既然政府不停強調需取捨平衡,那熟地、棕地、綠化地又該如何取捨呢?然後下個極具爭議的問題就是如何決定改劃界線呢?若然仔細查看改劃申請範圍,會發現改劃地帶包圍着一小片保留下來的綠化地帶,儼如綠洲,這片動不得的綠化地帶正是福德古廟,雖說是古廟,但相信其歷史跟原來的石籬徙置區相若,大概是當年居民在鄰近山頭建成。這裏無意以黃子華「魚蛋論」的角度來看待為何有些地方被排除在外,而是希望從不同個案理解改劃界線的準則以及考慮因素。當年的橫洲發展區惹起了公眾對土地規劃程序公義的關注,究竟誰有幸被預先「摸底」表達意見?誰僅會被知會要為公眾利益「犧牲」?歷史不斷重演,凡此種種,值得深思:

當中居於元朗橫洲綠化地帶三村的非原居民村民,卻成為土地發展的犧牲品。該計劃的初衷明明是發展棕地,最後卻優先發展綠化地帶中的民居;有相若的住宅發展規模,卻缺乏像新發展區般一樣的公眾參與諮詢;收地邊界選不中發展商的土儲、潛在套丁項目、棕地(不作優先考慮),卻是偏偏選中了三條戰後非原居民的村落(永寧村、鳳池村及楊屋新村),若果你是當區被選中的村民,你又會怎樣想?

[16],《棕須一變》,p.68

不受改劃影響的福德古廟
不受改劃影響的福德古廟
橫洲發展區近況 (攝於 2023 年 2 月)
橫洲發展區近況 (攝於 2023 年 2 月)

丁屋、寮屋、牌照屋、原居民村、非原居民村的前世今生錯綜複雜,一文難盡,隨時可以談上一整天,但簡而言之,就以石梨坑村的牌照屋為例,住戶沒有私人業權(其他村落情況或有不同),但牌照可由直系親屬繼承,而構築物的面積、建築物料都有詳細記錄,持牌人不得未獲批准擅自更改,修葺時亦應用相同物料類別,寮屋管制隊(俗稱寮仔部,不過將由新成立的土地執管隊接手工作)會定期巡查,若然僭建新構築物或不依記錄使用其他物料(例如用磚取代鋅鐵板),地政總署可以取消有關牌照。除了石梨坑村以及較早提及的橫洲三條非原居民村,近年都有不少寮屋區面臨清拆以發展公營房屋,如有超過四百年歷史的茶果嶺村,還有牛池灣村、竹園聯合村、屯門井上村等等,每條村都有各自的故事有待記錄下來。

自石梨坑村回望鄰近毗鄰的公共屋邨
自石梨坑村回望鄰近毗鄰的公共屋邨

環評制度

賞導團中亦談到環評制度,究竟如何確保由項目倡議方聘請的顧問能不偏不倚進行有關研究呢?政府又如何把關呢?公眾又可以如何監察呢?若然政府本身就是項目倡議方,又是否有適當制衡呢?而那一疊疊厚厚的技術報告,其實又會否有人深入淺出講解給區內的持份者去讓他們充份了解會如何受擬議項目影響呢?很多細節只會在這些深澀的英文技術報告找到,例如對生態、通風、交通、景觀等各方面的影響評估,卷帙浩繁,倘非撰文時需要參考這些報告,亦確實未必會細閱。

翻開其中一份生態影響評估報告 (EcoIA),當中提及計劃範圍錄得 15 種具保育價值的品種,部份品種可在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 (IUCN Red List) 找到,報告指出大部份物種會在受工程騷擾後自行躲避 (elude),而一些欠缺或較低移動能力品種,如異鱲、股鱗蜓蜥,就真的不好意思了,相信這些品種的直接損失只是低至中等 (Low to moderate) 影響,綜觀牠們在整個香港的數量而言,結論是影響不大([17], pp. 24–25)。看到這裏,未知有何感想?

15 species of conservation interest has been recorded within the Project Area, despite they are either protected locally or in the mainland China, or listed in the IUCN Red List and the latest Red List of China, they are mostly widely distributed and none of them are considered rare in Hong Kong; and most of them would expect to elude the working area when disturbed, except the fish Parazacco spilurus 異鱲 and the Brown Forest Skink 股鱗蜓蜥 where the former is restricted to the aquatic habitat and the latter often hides in leaf litter and cervices.

On species level, the impact from any loss of species of conservation interest

recorded within the Project Area is considered to be low to moderate because

their commonness in Hong Kong.

[17], pp. 24–25

結語

夜闌人靜撰文,思緒倒是澄明一點,這裏對眾多問題沒有大家期待的解答,甚或只是不負責任地拋出更多問題,但切記城市規劃與每一個人息息相關,而每個決定其實影響一個地方未來至少數十年,希望能夠透過提出這些問題吸引更多人關注這個城市的未來。

若然您看到這裏,實在感激閱畢拙文,洋洋九千字枯燥文字,竟然還未與周公下棋。城市規劃議題極其複雜,牽涉大量人與事,拙文難以一一詳談,如有錯漏,祈為指正。

容我不厭其煩提醒大家「第二輪申述」的截止日期為 2023年3月24日,請把握機會說出您的想法,除了可直接在城規會網站就申述提出意見,亦可透過關注組設立的網頁代為提交。

參考資料:

[1] 《葵涌分區計劃大綱核准圖編號 S/KC/30》的修訂

[2] 石排街公營房屋發展計劃(葵青區議會文件第 13/D/2022 號)

[3] 梁煦華 (2004). 穿村 ── 鄉郊歷史、傳聞與鄉情.

[4] 石梨街公營房屋發展計劃(葵青區議會 房屋事務委員會 房屋事務文件第 25/D/2021 號)

[5] 葵涌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KC/31

[6] 立法會十五題:綠化地帶和郊野公園邊陲地帶

[7] 掃管笏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編號 S/TM-SKW/14

[8] 審核二零二二至二三年度開支預算 — 管制人員對立法會議員初步書面問題的答覆 — 答覆編號 DEVB(PL)017

[9] Government Printer. (1960). A Gazetteer of Place Names in Hong Kong, Kowloon and the New Territories.

[10] 饒玖才 (2012). 香港的地名與地方歷史(下)── 新界.

[11] Pamphlet of the Opening Ceremony of Jubilee Reservoir on January 30, 1937

[12] 土地供應專責小組報告

[13] Lee M. Talbot & Martha H. Talbot (1965). Conservation of the Hong Kong Countryside — Summary Report and Recommendation

[14] 二零二一年八月十八日舉行的城市規劃委員會 第 1252 次會議記錄

[15] 精簡與發展相關的法定程序之法例修訂建議 (立法會 CB(1)78/2022(02)號文件)

[16] 本土研究社 (2022). 棕須一變 ── 香港棕地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17] Atkins (2019). Ecological Impact Assessment (EcoIA) (Full Report) for the Agreement No. CE 45/2016 (CE).

註:航空照片及測量圖原屬香港政府和香港地理數據站所有

最後特別鳴謝關注組以及 Antipas 提供一些補充資料 🙂

(此文純屬個人意見,並不代表他人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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