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件藏品有時會幾經易手和流轉，今期介紹的民間寶物，本是黃美玲3個子女的童年玩具，長大後「傳」到母親手上。家裏十多年前大裝修，舊物斷捨離，它們還是完好保留下來。但美玲其實從未買過玩具給子女，有自己一套教育心法。本來在醫院任病房助理的她，於2000年代當上陪月員，十多年間照顧過104個初生嬰兒。
簡介：香港開了個故宮館，不過想尋寶，不一定帝皇物件才是寶，尋常百姓家牀下底的餅乾罐、糖果罐、月餅罐，也有珍而重之的寶貝，承載着我城回憶。我們先由閱歷最多的長者開始，請他們各自分享一件收藏經年的物件，用這些「展品」串聯出「展覽」；同時每期邀請代表「觀展」，說說觀後感。
/玩/具/往/事
女兒買錢罌儲蓄感安慰
今年68歲的美玲介紹面前仍舊簇新的玩具，攪着迷你老虎機的搖桿，說現在沒多少地方見到：「陪着我的子女成長，你說多久歷史？他們自己用零用錢買的。」她的大仔、大女和二女分別於1977年、1979年和1981年出世，她記得那年代的小孩最着迷叮噹（現稱多啦A夢）。香港當年緊貼日本流行文化，叮噹漫畫於1970年始於日本雜誌連載，《兒童樂園》在1973年引入，香港成為日本以外首個出版地區，編輯見到主角身上的鈴鐺，取中文名為「叮噹」；1976年出版單行本，1982年已有粵語配音的電視動畫。叮美（現稱多啦美）陶瓷錢罌由二女買下，裏面仍有從前儲下的零錢哐噹作響。
留住玩具 家人團聚添話題
美玲記得自己小時候的玩具只有石頭和粉筆。幾姐妹跟着媽媽，在遍見死老鼠的太古船塢淺灘曬白菜，之後把菜乾包裝入罐，這時便順手蒐集好看的鵝卵石。在學校，老師常將過短的粉筆丟進廢紙簍，她和同學會問老師可否撿起，留來畫跳飛機的格子。因為沒有零用錢，她靠努力默書，3次滿分老師會送一包飛機欖。「到13歲，放了兩天暑假，就出社會工作。」她子女的成長環境完全不同，有丈夫給的大筆零用錢，中學時每星期更有500元。因丈夫忙於工作，她上醫院夜更，早上7時才下班，子女需打理自己的早餐和午餐。「小學時，他們已經自己醃和煎雞翼、煎荷包蛋、開罐頭，沒想他們會否𠝹到手。」逢年過節，娛樂是可在家中睡房窗邊觀賞煙花匯演，連鄰居的小孩都來湊熱鬧。
子女買的玩具，她從不干涉。「我送不了玩具，他們自己儲到買給自己，哄自己開心。或者這玩具可以觸發到他讀書更有心機，對嗎？」許多父母以玩具為考試獎勵，她不吃這套，也不勉強子女讀書，「頂多只是說說『讀書不成很難謀生』，看他們自己能否領略到吧」。她有時灌輸理財觀念，「不是我的錢，我不會罵他們（亂用）。但勸說要儲個錢，或者你心目中很想買某東西，不夠錢就要慢慢儲。若同學叫你去街，零用錢鬆動點，又想去見識一下，你就去」。大女主動買錢罌儲錢，她覺得算是懂事。
丈夫曾隨北移工廠到內地任指導工，長期在外，回港時送了一架消防車玩具給十多歲的兒子，可按鍵控制雲梯升降，「從來沒買過禮物給兒子，還兒子個心願，（因為他自覺少了時間陪家人？）都有這個原因」。她嘴裏抱怨着女兒嫁出去，卻沒把玩具搬走，「我有機會隨手丟啦」，又解釋何以保留，一來是見它們狀况完好，二來是子女回來吃飯，有時見到這些玩具，會聊起兒時一起玩耍的時光。「他們見到玩具，就有些話題。」3兄妹至今感情要好，「就算有英文名都會叫『阿哥』、『家姐』，都尊重大家」。她未曾抱孫，但做過陪月員後，慨嘆新一代父母更大壓力：「成日見父母，一到滿月拎到出世紙，即刻去報學校。」
/陪/月/時/光
雞酒豬腳薑 食譜入晒腦
2000年代興起陪月服務，美玲的姐姐先入行做陪月員，有次臨時拉夫找美玲頂替，美玲憑着親手煮的一壺薑飯，隨僱主家婆送去醫院給剛產子的媳婦，便順利獲聘。美玲從祖籍順德的母親身上習得廚藝，豬腳薑、雞酒和薑飯都是她的陪月絕招，姐姐反而要看着食譜煮，在這方面不及她。她舉例說雞酒，要用新鮮雞、黨參、北芪、南棗、杞子和龍眼肉等，一定要配瘦肉，再加螺頭和花膠。「開刀要13日後才進補，順產就第八日開始。在『十二朝』（親友在產後12日可來探望），外人派薑醋，自己人派雞酒，是傳統習俗。」曾有僱主家人得悉她將約滿，「說『玲姐走了，我們就打回原形，無啖好食』，因他家外傭姐姐煮個早餐、公仔麵都不會」。美玲識飲識食，這天到她家，她特意泡好金駿眉紅茶奉客。
通曉「洗臊」習俗 簽過24小時合約
看她的陪月合約，煮飯只是其中一環，其餘尚有照顧嬰兒、產婦護理和到院探望等。她開工時，會自備圍裙、煎鍋，甚至大隔渣網，專為產婦洗澡用的大盆薑水隔走薑渣。她說起「洗臊」習俗，嬰兒滿月後要洗臊才可以拜神和到別人家中作客，「要用碌柚葉跟BB洗澡，之後媽媽也要洗，洗完在頭上繫紅繩和扁柏。我提醒媽媽拍張照片給別人看，即示意『我洗了臊，不用怕』」。美玲的母親拜觀音，亦怕嬰兒「臊味」，她生下3個子女後均沒母親幫忙，幸好有丈夫做「御用陪月員」。
美玲總結照顧百多個嬰兒的經驗，說父母最辛苦是他們初出生時，「因為他的哭聲代表一切可能，要逐樣試。頭兩三個月之後，就好像照顧大小孩一樣」。她第一天開工，會用時間表記下嬰兒作息和習慣，往後他一哭便知是時候做什麼，也可記錄他每日的變化。美玲陪媽媽們去母嬰健康院，姑娘連嬰兒每天大小便次數和分量都問個仔細，美玲便能根據紀錄作答。陪月多靠熟人介紹，有的是醫院同事，有的是之前僱主介紹其他家長，部分僱主聘請她24小時。「成晚起身，餵奶換片餵奶換片，第朝又要煮早餐俾阿太、去街市買餸，總之無一段時間正式坐低。」女兒勸過她不要接24小時合約，她難以推卻。「有時是別人央求，特別第一胎騰晒雞，說我一走了就不知所措，沒了我不行。我10時半開工，該媽媽10時已經坐在沙發上等開門。說見到我終於可以睡一覺。」她懷念與嬰兒的相處，「不要以為BB只有個幾月大，已經好有性」。有時她下班前，輕聲在熟睡的嬰兒耳邊說再見，他們會睜開雙眼回應。有個嬰兒由她照顧至兩個月大，最後一天跟他洗澡時說道：「玲姐今日最後一次幫你冲涼。」着他好好孝順父母和長輩，嬰兒隨即哭個不停。
/心/中/寶/物
BB相、紀念冊 幸福滿載
僱主家中多聘有外傭，美玲會教她們如何替嬰兒洗澡：「（她們）替BB洗澡、洗臍帶都手震。」她教道，替BB洗肚臍要順時針，棉花棒兩支濕、兩支乾，一日3次，確保不會發炎。又像念順口溜：「洗澡時，要背書一樣念：今日氣溫多少度，關窗、關抽氣扇、水溫37至40℃，水到盆的三分之二。」這些她要在考試時背熟，亦要教曉外傭，所以倒背如流。
前僱主有讚冇彈
她以前任職的醫院設護士學校，有時會在走廊聽導師講書，教如何在產房照顧初生嬰兒；值夜更時，她要照顧剛生完小孩的產婦，有的在開刀後吊鹽水，只能單手活動，故她給她們替換衣物、盛水和扭毛巾等。「有的產婦生完發冷，不停按鐘，說好凍好凍，真的連張牀都震。去拿棉胎給她蓋，又棉胎又毛氈，試過這樣誇張的。」所以她讀陪月課程前，已略懂照料產婦。夜更有半小時消夜時間，她會和同事在茶水間煲湯、炒米粉。在她提早退休時的紀念冊上，盡是對她廚藝的讚賞，說掛念她的湯水和大江南北美食。
她另有大疊相簿，內裏都是照顧過的嬰兒照片，每個都「有段古」。部分照片是家長冲曬給她見工用，說證明她照顧的BB精靈可愛。「有時見工都會帶去，因為一個介紹一個，很多人會認出是誰家的小孩。」按法例僱主要為陪月員買保險，但65歲後保險公司不受保，美玲只好退休。她也自覺體力不夠：「BB一個星期重1磅，手（抱到）麻痹的，替BB冲涼後抱他起身，條腰要借力。」從陪月和醫院退下來後，她現在是黃大仙「竹園有樂」計劃的樓長，平日負責上門探訪、陪診及送飯予竹園區內有需要長者。她笑說女兒建議她把拿手雞酒放上網供人預訂。相信受惠的不止產婦，像這幾天寒流壓境，誰不想喝碗滋補暖胃的雞酒？
/觀/眾/感/受
花盡精力 維繫每個家庭
「你的故事．我的啟示—社區故事系列計劃」派出青少年義工何諾潼一同探訪美玲，她欣賞美玲的育兒觀念開通，並想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父母都是口裏說不關心，但未做到這樣開通，也沒什麼零用錢。讀書好是責任，沒什麼獎勵。到長大一點，說買遊戲機給我，買回來都是他們在玩的。」她有幫忙照顧幼兒的經驗，明白這需要無比耐性。在美玲說起要24小時陪月和難以抱起嬰兒時，諾潼深表諒解：「陪月要照顧小朋友，又要照顧媽媽，即等於要照顧另一個家，但自己已經有另一個家庭。這個工作很偉大，不是照顧小朋友的身體，連（僱主）整個家庭的關係都幫到手。」
/專/家/解/畫/
陶瓷版估計1980年生產
錢罌底部印有「1970」字樣，但人稱「懷舊玩具活字典」、幸福玩具店店主莊慶輝則估計它產自1980年代，與美玲憶述的較脗合。莊慶輝解釋從顏色最易辨出新舊，早期玩具顏色較結實濃厚，或與採用天然和礦物顏料有關。另外，造型和比例隨年代審美觀轉變亦略有不同，新式傾向瘦削和流線形，以前則較「臃腫、肥嘟嘟、大大件」。從手繪眼睛的筆觸也能略見區別。
他曾在玩具展見過這款日本錢罌，相信或同時推出塑膠版和陶瓷版，故不能用物料論斷。陶瓷在玩具界中最不受歡迎，因既易摔破，也有層易褪色的釉上彩。他見這隻叮美的色澤好看，但已轉淡，可能以前常有人把玩或抹拭。底部的年份可能代表畫家或玩具公司的授權，不代表製造時間。
文˙ 梁雅婷
{ 圖 } 楊柏賢、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陳瑞麟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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