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先生章太太成為寄養家庭已經二十年。夫妻睡房門旁邊，貼着一幅由幾十張嬰兒照拼合而成的海報，每張照片下，還標明了他們在章宅暫住的日期。這是章太太六十大壽那年，章先生贈予太太的小驚喜。章先生說，每一個孩子離開那天，他都會盡量排開日程，為他們拍照，「要不然，日後想找回那些回憶，也找不到」。二十年來，超過六十個孩子曾經暫居於他們的家。目前為香港家庭福利會（家福會）的「替假」家長，當其他寄養家長放假或有急事，他們的家便是寄養孩子短暫的安居之所。
都是「BB狂」 三代同堂爭餵奶
「我們全家都是『BB狂』。」章太太笑着說。二十年前，她受到寄養姨姨鄰居的鼓勵，決定加入其行列，章生舉腳贊成。從此，「BB狂」家族誕生。
章太太滔滔不絕地說起二十年來的經歷，章先生坐在一旁，靜靜聽着太太分享。好幾次，章先生提起某些令他們印象深刻的片段，說了故事的開端，便微笑着叫太太說下去。言談之間，章先生偶爾遺忘某些細節，章太太總是會即時補充。
二十年來，他們就是如此互相補位。不論是身為「替假」的補位寄養叔叔，還是父親，他都樂意站在妻子身旁。
一家四口感情要好，妻子是家庭主婦，章先生約十年前才退休，兩名女兒與媽媽自然更親近。章先生也沒呷醋，反而很欣慰，「女兒出街會翹住媽咪，啲衫大家溝亂着，好老友。」兩名女兒總有些不欲向父親啟齒的心事，成為了母女間的秘密，「她們有秘密願意和媽媽傾訴，已經算是成功了，最怕她們有心事也不說」。章先生退休前忙於工作，但依然盡量把時間留給家人。章先生笑言，同事之間甚至打賭：誰約到他吃晚飯，乜都得！最近，一家人赴台灣旅行，女兒餵他吃了一口雪糕，一個簡單至極的舉動，已讓他欣喜若狂，「十多年來都沒試過」！
章氏夫婦兩名女兒，俱已成家立室。回首數十年前，章氏夫婦初為人父母，其他新手爸媽也許手足無措，兩位「BB狂」卻「爭餵奶」為樂。別人抱怨「湊B」太難，他們樂此不疲，二十年來，都向提供兒童寄養服務的機構提出—想照顧最具挑戰性的零至二歲嬰兒。兩名女兒從中學到大學，幼承庭訓，都遺傳了「爭餵奶」基因，不時會為「輪到誰餵奶」而各執一詞。「爭餵奶」基因強大，到了孫仔孫女，居然也盡得他們真傳，章太太哭笑不得地說，她原本怕兩個其實不比嬰兒大多少的乖孫不懂怎樣照顧嬰兒，怎料他們卻說：「婆婆，你扶住我，俾我試吓啦。」
章家三代同堂，大女（左二）和次女（右二）和父母關係依然緊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肉緊每一刻：一哭一鬧 一顰一笑
章氏夫婦都反覆強調，每個孩子自踏進家門，他們就會視如己出。儘管為免讓寄養孩子混淆，他們不會稱自己是「爸爸」、「媽媽」，而是「姨姨」、「叔叔」。不過，章先生覺得，爸爸和寄養叔叔的角色「完全沒有分別」，「每次都好像再做爸爸一樣，我們真的當他們是自己仔女般照顧。」每個小朋友一來，他們便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日子有功，現在單憑哭聲，便知道他們何以哭鬧。嬰兒只能憑哭聲表達不適，故他們份外緊張。章先生說：「每一個BB，每一次的poo poo（大便）其實我都有影相」，「所以不要看我的電話，我的電話（的照片庫）好核突呀。」
雖然章太太是主要照顧者，但從不會忽略丈夫的付出。「我經常都講，其實他幫我很多。」餵夜奶、換片，通統難不倒章先生。「我的朋友經常說他，好叻湊仔，冇得頂呀！」「有些嬰兒很迷你（細小），其他人都會不敢抱，但他冇嘢㗎，一手抱起。」當太太忙於在家中照顧孩子，他就幫手買餸，互相補位。章先生說，自己也樂在其中：「別人說照顧嬰兒最辛苦，最花時間，但我們不是這樣看。嬰兒就是一張白紙，不會講大話，嬰兒反應好直接。人與人之間相處，最難的就是我不知道你在想甚麼，你不知道我在想甚麼。」從太太提出要成為寄養家庭後，章先生一直支持太太。太太盡心盡力的樣子，他看在眼內：「有人話她有能力一次湊兩個，我老婆話唔得，一定是只湊一個，湊一個才對嬰兒公平。」
章先生和太太翻閱舊相簿，二十年來每個BB，他們都能馬上認出。
「五星仔」婆婆跪地痛哭：「我孫仔條命係你嘅！ 」
夫婦成為寄養家庭二十年，第一個寄養在章家的小孩，現時剛滿二十歲。其實他們照顧過不少初生嬰兒，出生幾天便被送到章家，臍帶還未脫落。照顧初生嬰兒，大部分父母都覺得辛苦，但章先生和章太太甚少言苦。真正難忘的是，有一名早產「五星仔」，讓經驗豐富的他們，都坦言「好辛苦」。
「五星仔」原本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可惜夭折。倖存的大孖，出生時只有一磅多一點，器官發育尚未完成。甫出世，便要進行心臟手術，躺在氧氣箱內三個月後，才來到章家。若一切正常，八個月的小不點應該還要待在母親肚中兩個月才出世，章先生比劃着「五星仔」的大小，「好似麵包咁，細細粒。」
為了全天候照顧脆弱的早產嬰，他們開家庭會議，決定採取廿四小時輪班制。章太太負責早班，兩名女兒下午放學後接替媽媽的工作，章先生則返「通宵更」。照顧「五星仔」殊不簡單，「他不太飲奶，一個星期才去一次大便，太太還要幫他推腸，助他排便。」
有一天，「五星仔」發高燒，章太太只好寸步不離照顧，怕一不留神，小生命便有危險。三天後，「五星仔」病情好轉，章太太才放下心頭大石，「我和他說，我和你一起看了三個日出，我和叔叔（章先生）都沒有這麼浪漫過。」在非常辛苦的時期，她幸運地擁有一個非常丈夫：「佢爭住夜晚餵奶，叫我瞓返覺好嘅。」章先生沒有居功，「那陣子佢落晒形，成家都殘晒，太太最殘。」
「五星仔」在章家住了七個月，得到章家上下悉心照顧，「湊到肥肥白白，好像豬仔般」。然後，迎來兩個喜訊。第一，醫生檢查後表示，他趕上了同齡嬰兒的生長進度；第二，原本不欲照顧他的生母與外婆看到「五星仔」如此健康可愛，終於心軟，決定接他回家。
經年已過，章生說起此事，依然笑得一臉滿足，皆因他們兩夫婦的心願，就是每名孩子離開他們身邊，都能回到親生父母身邊或者找到領養家庭。「最好㗎啦，一家團聚。」婆婆來接走「五星仔」的場面，兩公婆歷歷在目。一進門，婆婆便嚎哭跪地，抱着章太太的腿大喊：「多謝你呀，我個孫條命是你的，沒有你，我就沒有這個孫。」章先生回憶起當日眾人抱頭痛哭的場面，仍然激動。
廿載以來，章太太訓練有素，即使是由受毒癮影響的媽媽所生的嬰兒，她都能照顧得妥妥當當。（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照顧BB比去歐洲旅遊開心
做寄養家庭，困身，付出感情，旋即告別，簡直可以用「自討苦吃」來形容。但章先生還是覺得，自己得到的感動和滿足，大大蓋過了當中的辛勞和疲憊，「有同事曾對我說：『為甚麼你咁蠢？都四十多歲了，這個時候應該是吃喝玩樂或者計劃退休，人生有幾多條命？你居然走回頭，照顧小朋友，攞苦嚟辛。』」章生笑得雲淡風輕：「我覺得照顧一個BB，看着他開心地離開那份滿足感，比去歐洲旅遊開心。」
二十年來，在章家停留時間最長的孩子，留了八、九個月；最短的，只有一日。
章太太說，初時，自己還未習慣離別，「我攬住嬰兒衫，係咁索。」章先生繼續陪伴在側，「當時太太真的很難過，所以我們之後就去調節，他們離開我們家之後，我們若有兩三天空檔，就會去個短途旅行，或者去新界行吓。」
最近，一家人同遊台灣，章氏的回憶相冊內再添色彩。（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孩子離開章家，暫且告別，但不代表永別。章太太仍不時和他們的照顧者聯絡。某年章太太生日，章先生偷偷聯絡他們，請來四位昔日的寄養孩子前來為太太賀壽，讓太太既驚且喜，「那天喊到妝都溶晒，生日卻變了花面貓。」章先生朝太太笑着說：「離開時還是BB，來到識叫『姨姨』，開心到不得了。」
二人年紀漸長，章先生年屆六十五，章太太比丈夫小一歲，她有感體力不如前，「他們離開之後那幾天，我由朝瞓到晚。」他們知道，終有一天，他們要卸下寄養叔叔姨姨的責任。不過，在這一天來到以前，他們還是會在家中，雀躍地等待下一位寄養孩子的到來。
寄養孩子的玩具即使已損壞，章太太也不捨扔棄。
寄養家庭服務需求殷切
截至今年三月， 全港共有952個寄養家庭。根據社署資料，過去五年輪候寄養個案的升幅逾三成， 由二○一八年215宗上升至去年314宗。截至今年二月，家福會的寄養家庭數字較二○二一至二○二二年度下跌6%。
家福會寄養服務社工洪文慧姑娘表示，香港寄養家庭的需求殷切。「現時，寄養家庭老齡化，有60%以上嘅寄養家長是五十六歲以上，隨年齡增長，他們的照顧能力亦下降。」寄養家庭數目下跌的原因包括，年輕雙職家庭未有時間照顧小孩、移民人數上升等。她表示，有輪候寄養的小朋友等待三個月也未獲配對。此外，寄養家長偶爾需放假或有急事需處理，「替假」家長亦同樣有一定需求。
香港家庭福利會寄養服務社工洪文慧姑娘
留言 2
stella
有愛心
2023年06月16日00:10
Nlkt
👍🏻👍🏻
2023年06月15日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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