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到我面前做個案時，頭上的大headphone還沒摘下來。我指向她頭頂那東西，她才意會到，關掉藍牙，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說大部份時間不是說話便是把耳機戴上，玩遊戲，滑手機，確保眼睛和耳朵都有可看可聽的。問她為何這樣，她說不知道，慣了。
這種習慣，打從中學時代已開始。她來找我想處理的問題，表面上是溝通困難症。她的「症狀」是要麼拒絕交流，要麼不斷地說自己想說的話，拒絕聆聽，被朋友、同事和伴侶批評目中無人，難以相處。
深入發掘她的潛藏問題，發現她的死穴不在面對別人，而是面對自己，害怕安靜下來必須正視自己的諸多弱點，有點完美主義的她難以接受不理想的自己。「我很害怕面對那個陰暗孤獨的自己。」
正如很多手機低頭族和沉溺於不斷說話的人一樣，其實都在逃避別人的眼睛，不想聽到別人說不認同自己的話。因為內心混亂不安，所以借說話填滿耳朵和空氣，這樣感覺安全一點。
說話多、長期需要聽眾，無法安靜的人往往都不夠安全感，藉著說話和聚會來印證自己並不孤單。可是他們在朋友圈裡過於要做王者、被關注的那位，沒有聆聽別人的感受和想法，以致最終失去朋友甚至戀人。他們最明顯的病徵是不能享受寧靜，隨時隨地要打開音響，看手機，講電話，交友聊天，生怕一刻的寂靜會令自己原形畢露，對話不過是獨白的替身。
愈是心底裡不能接受自己的人，愈是好管別人，批評別人的不是，或者過度要求和教育別人，想改變別人，卻連一眼也沒膽量看清楚自己。
為何會這樣呢？除了是個人性格缺陷因素外，其中一個普遍的原因，是城市生活讓我們感到疲累但安全。到處是聲色的誘惑，外界的干擾，林林總總的線上線下消費廣告，真真假假的訊息，你連內容也太不關心亦不想弄清楚便被集體催眠而順從了，反正每人都跟從著，也不會壞到哪裡去。我們在所謂自由的選擇中迷失，被牽著鼻子走，消費，尋樂，然後空虛。於是我們害怕靜下來，看見聲色犬馬以外的那個真實世界。
靜下來意味著聚焦只看到自己，別無選擇了。面對自己的可怕，原於我們一直沒有整理過自己，心向外溜走可短暫放縱，不用負責任，拖延解決心知肚明的自身問題。我們大部份時間都借故逃離，像不願意執拾房子一樣，東西亂了，傢俱壞了，髒衣堆積了，碗碟未清洗，等一會再處理吧，轉頭便去睡覺，開門便把凌亂關起來，眼不見當沒發生。面對自己也一樣。貪心了，逞強了，犯錯了，說謊了，自私了，放縱了，傷害了，一團糟的人生轉眼數十載，該怎樣整理？逃吧，忘形尋樂，自欺欺人，維護私利，犧牲別人，繼續消費和浪費，反正人人都一樣，獨醒比糊塗活得省力一點。
於是，我們開始害怕安靜，放棄管理自己。看見愈來愈亂的生活和自己，已沒有勇氣、意志或氣力去清理和改善問題。物事還可以丟掉，乍看不見，人事卻無法棄掉，總有一天需要親自承擔後果和責任。
願意靠近安靜是自療的第一步，決心為心靈洗禮，不再讓身邊的噪音和內心的雜念混亂一切，你將重活了。靜下來時發現腦子一片亂，念頭湧現是正常的，這是腦結構所產生的思緒，本身沒有好壞，可以跟它們同在是管理，別去壓抑。管理能平衡，壓抑卻製造不安。
安靜能讓我們冷靜下來，心安定才能看通透，修補問題。試把注意力轉移到聆聽去。打開耳朵和心聆聽周遭的人事物。身邊每個人、每件事都有他獨特的聲音。學習聆聽周遭不同的聲音，讓它們告訴你它們的故事，它們的存在，世界便不只有一個你，你也不再害怕面對你自己。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