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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少年與海】大學生致力保育香港失落的浮標、燈塔與航海史 揭發海事署資料出錯、青衣七十年歷史退役航標恐將倒塌:這些都是歷史見證

明周文化

更新於 2023年06月13日08:29 • 發布於 2023年06月13日08:29

香港三面環海,海岸線長逾一千一百八十公里,海洋面積約有一千六百五十平方公里。自古以來,島上的人都被一片片蔚藍的海灣簇擁;當漁港蛻變成都市,城中人卻道這片景致是尋常。今年三月,政府提出修訂《保護海港條例》,若通過修例,小型填海工程毋須證明具「凌駕性公眾需要」便可動工;同時間,「明日大嶼」填海工程最快將於兩年後展開,填海面積達一千七百公頃。海岸線被犧牲,成就了天際線。

「香港航海輔航設備」版主Matthew卻從來珍視這片海,他所鍾愛的,是在浪濤之中受風雨催殘、連政府也不甚重視的輔航設備。他猶如人形百科全書,娓娓道出燈標與燈塔背後不為人知的小故事。「其實尖沙咀訊號山的訊號塔旁邊曾經有一座燈塔,它在一個很簡單的內部熄燈儀式後就被拆卸了」;「沒什麼人知道燈塔和制水的關係,當時為了確保運送淡水的船隊能安全到港,其實興建了一些臨時燈標,有些用到今時今日,例如南丫島黃竹角的燈標。」

他喜愛浮標、燈標、燈塔等協助船隻導航的航標,因為它們低調不張揚,同時不可或缺。但他認為,他只是城市中關心航標歷史與保育的少數;更擔心日後「明日大嶼」動工,交椅洲填海,該處的燈標會無聲無息地消失。

鶴咀燈塔為法定古蹟(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海上引航怎止燈塔? 輔航設備小百科

輔航設備的作用為協助船隻導航,主要用以標示建築物、彎位、邊界,以及危險物。常見的輔航設備包括燈塔、燈標、浮標、雷達應答標(Racon)、霧角(Fog horn)等。在香港,較常見的是浮在海面的燈浮標(Light buoy),以及與設於航道岸邊、港口防波堤或礁石上的燈航標(Light beacon)(包括燈塔)。根據海事處每年更新的《香港港口統計數字一覽》,截至二○二二年,前者有162個,後者則有434個。

去年十一月的海運周,Matthew前往參觀昂船洲政府船塢的輔航設備及繫泡組工場和青洲燈塔(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香港現時有七座燈塔,包括南堂尾燈塔、歌連臣角燈塔、鶴咀燈塔、新青洲燈塔、舊青洲燈塔、橫瀾燈塔和燈籠洲燈塔。新舊青洲燈塔、橫瀾燈塔、燈籠洲燈和鶴咀燈塔為戰前燈塔。位於香港島東南面的鶴咀燈塔,是香港首座燈塔建築,於一八七五年啟用。現時,所有燈塔已是自動操作,無人駐守。

放眼海面、岸邊,常看到形形式式的航標,為了普及輔航設備知識,Matthew根據國際航標協會的規定(IALA),繪製了常見的航標圖鑑。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航標圖片由Matthew繪畫(製圖:明周美術部)

十五歲開專頁 紀錄燈標歷史

橫亙在鴨脷洲與南丫島東岸之間的東博寮海峽,是遠洋貨輪必經之地,大型貨船不時緩緩駛過。天朗氣清的日子,站在港島之南,可以遠眺對岸的南丫島,看見發電廠的三支煙囪點綴青空。鴨脷洲住宅區倚在海角的一端,附近居民在海濱悠然跑過。浪濤拍岸,海中央有一排礁石冒起,猶如一方孤島,礁石有個氣勢磅礡的名字—龍山排。礁石之上,一個燈標佇立在礁石上,猶如遺世獨立。白色的鐵桿上印着醒目的編號195,這一幀風景,伴「香港航海輔航設備」版主Matthew長大。

Matthew現就讀大學二年級。鴨脷洲是他的成長地,兒時的他每天總看到燈標閃爍,但覺有趣。龍山排上的小燈標,引領他駛向鑽研輔航設備的航道。二○一八年,才十五歲的他購置相機,開始四出拍攝散落在各個海岸的輔航設備,亦開始研究其歷史。他希望有更多人留意默默駐守海角的各類輔航設備,於是在同年開設專頁「香港航海輔航設備」,介紹各種相關知識。

Matthew點開電話,桌面照片便是他特別喜愛的鯉魚門燈標。他說,這個歷史悠久的燈塔,鎮守着維港東邊的入口。

他邊說,邊隨口說出燈標的編號。

「你全部都記得?」

他不以為然地說:「看得多,多數會記得。」

Matthew特意購置長鏡頭來拍攝

不求覓得同好 只望港人珍視歷史見證

科技發展一日千里,即使新式的輔航設備,如全球定位系統(GPS)漸趨普及,Matthew指燈標、航標等仍是不可取代,「有人駕小漁船,有人撑艇,不會裝上整套GPS(全球定位系統)。避風塘,或者是西貢的礁島等地,都需要燈塔作標示。始終GPS一壞,都要靠燈塔去做定位。」他珍視這些輔航設備及其背後歷史,但放眼社會,不僅同好不多;他珍重之物,亦未必能得到外界珍惜。

他在Facebook開設專頁之餘,也開設了羣組,望能聚集同好,一同在此討論相關話題。不過,他坦言,雖有人加入,但根本沒有人參與討論。「很多人看到燈塔,只會拍照打卡就算了,誰會管你後面的歷史。」近年,行山「打卡」熱潮經久不退,他留意到,不少登山人士都喜歡和一些較特別的燈標合影,甚至有人隨意將之毀壞。「有時候門被鎖上,門鎖會被弄爛,亦有人會擅自進去打卡。」他說:「遠觀沒所謂,但是不要去破壞。」

Matthew本身亦是一位鐵路迷,來自五湖四海的鐵路迷組成強大網絡;相比之下,喜愛燈標、浮標、燈塔的人,可謂寥寥可數。「輔航設備可能比較上靜態,火車會動,或者可以追。但這些不算是集體回憶,也不是年輕人會喜愛的,除非是海員,不然不會去研究,就算有建築特色,也難吸引人去找資料。」他說,身邊也沒有朋友與他有共同興趣。他不覺孤單,反倒強調:不需要大家與他一樣,成為輔航設備的愛好者,只希望大眾知悉香港有這些設備,並透過其專頁了解箇中歷史。「我覺得這些是歷史見證,香港由一個漁港變成轉口港,再變成國際都會,這些燈塔都很有作用。」

鯉魚門燈標是Matthew的電話桌面圖片(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鯉魚門燈標是Matthew的電話桌面圖片(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明日大嶼」規劃細節未明,他憂慮交椅洲燈標會悄然無聲地消失。(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明日大嶼」規劃細節未明,他憂慮交椅洲燈標會悄然無聲地消失。(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逐年查年報考證 發現海事處資料出錯

在香港要查閱相關文獻,分外困難。他為了考證,尋遍政府檔案署、新聞處、公共圖書館、大學圖書館、又曾聯絡建築署、海事處等政府部門。可惜,這幾年間翻遍政府年報、舊海圖、昔日報章,只能夠得到有限的資訊。

他無奈地表示,由於各政府部門至少每兩年處置過期檔案一次,部分有關輔航設備的資料已經被銷毀,官方的資料委實不多。他多番電郵海事處查詢,其回覆偶爾讓他失望,「他們有時候連那個燈標於哪一年興建都不知道。」他以具近九十年歷史,位於大嶼山、於七十年代曾作改建的分流角燈標為例。他曾經以電郵向海事署查詢改建的確實年份,當局回覆指目前結構建於一九七七年,並補充輔航設備設置年代久遠,相關記錄並不齊全,所以只能得出大概的年份。這個答覆並未讓Matthew滿意,於是,他決定追根究柢,逐年翻查海事處年報,終發現該燈標其實改建於一九七二年。

Matthew拍攝了分流角燈標的落日(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退役導航燈保養不當 介紹牌現錯處

在香港,與輔航設備歷史相關,並開放予公眾的地方不多,位於堅尼地城海旁的卑路乍灣公園則是其一。Matthew不時前來參觀取材。平日下午,零零星星的街坊在此散步、慢跑、下棋,而他則是為了在園內展出的導航設備而來。九十年代開始,海事處開始大規模採用太陽能導航燈,取代原本的乙炔導航燈。因此,大批導航燈退役。當時,政府正於興建以航海為主題的卑路乍灣臨時公園(即現今卑路乍灣公園)。於是,海事處輔航設備組將部分導航燈進行修復和翻新,交予公園展出。

然而,Matthew發現展品保養不當,重新翻油的導航燈上落下斑駁油漆,玻璃霧化;他更曾在導航燈上發現蜂巢。開設專頁後,他曾收到退休海事處員工的訊息,「他們告訴我,當年要捐給政府,他們特意在工場上抹返靚佢。不過,現在你可能見不到當時盞燈漂亮的樣子。」他慨歎,昔日光芒萬丈的導航燈,被安放在燈室之中;如今燈滅,卻在公園任由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去年十一月,他發現原本在導航燈上,代表閃燈頻率、顏色、射程的數字被油漆覆蓋;又發現公園西面入口處的浮標指示牌出錯,放置的浮標為北象限浮標,介紹牌卻錯誤寫作孤立危險物浮標。Matthew去信康文署,當局始修改其介紹。「有機會是錯了幾十年都沒有人知。」本刊向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求證並獲回覆,現時設置於卑路乍灣公園入口的北象限浮標以及其他海事物品,分別於一九九八及於一九九九年已設置。至於有關導航燈編號覆蓋的問題,康文署則表示,稍後將會聯絡海事處,研究在導航燈上重新髹上適當編號的可能性。

卑路乍灣公園展出的其中一盞導航燈上原有編號,但現在已被油漆覆蓋。(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卑路乍灣公園展出的其中一盞導航燈上原有編號,但現在已被油漆覆蓋。(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Matthew曾在卑路乍灣公園的導航燈上發現蜂巢,他告知康文署後,問題始獲得處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Matthew曾在卑路乍灣公園的導航燈上發現蜂巢,他告知康文署後,問題始獲得處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七十年歷史退役航標無人問津 恐將倒塌

航標映照社會變遷,它們橫越歷史長河;周遭環境劇變,它們最終又成為歷史的遺物。Matthew說,一些已消失或快將消失的航標,總讓他格外留神。一九五一年,政府於位於青衣和荃灣的藍巴勒海峽興建了三個航標。後來,該處進行填海工程,航標失去其作用,並被荒廢。目前,三個舊航標中,只剩下位於牙鷹洲的航標依然默然佇立在海灣一隅。遊人從近岸處走過,大概只會把它當作用途不明的石柱。

Matthew說,這個航標背後大有來頭。昔日,全球各地都有獨立的航標系統,不利海事安全,國際航標協會(IALA)為了避免船員因看不懂各地航標而發生意外,在一九七三年制定了標準化的航標系統。牙鷹洲航標則是香港舊航標系統的時代產物,「因為這條柱不符合目前的國際規例,就沒有再翻油,亦沒有拆,一直留在這裏都七十年了,但沒有人知道它背後的歷史原來是這樣。」他純熟地點開網上的舊海圖,比較着現在和昔日的海岸線,「這條柱的位置是剛好在牙鷹洲對出的礁石,見證着這個位置填海的歷史。」據他估計,牙鷹洲航標有機會是香港唯一一個舊制航標,但讓他欷歔的是,航標現時無人問津,受盡海浪侵蝕,「我覺得有需要去保育它,起碼要讓人知道它是什麼,尤其是你在海邊這樣沖蝕,過多幾十年,就會倒塌。」

牙鷹洲立標將何去何從?(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輔航設備保育強差人意

Matthew認為,香港的輔航設備保育強差人意。海事處表明,基於保安理由及為免影響日常運作,燈塔一般不會對外開放。去年,他曾經參加由海事處舉辦的導賞團,參觀昂船洲政府船塢的輔航設備及繫泡小組工場和青洲燈塔。據他了解,是次活動是上述設施首次對外開放,他渴望前往其他目前不予開放的燈塔一遊,惜未知何時才能圓夢。縱觀全球各地,不少地方均會發展以燈塔為主題的旅遊、文化或保育活動,讓市民參與。Matthew說,「澳門的東望洋燈塔會定期開放,如同一個博物館般,予遊人參觀。」台灣、日本、英國等地都會發展燈塔旅遊。幾年前,他到加拿大卑詩省旅遊,造訪布魯克頓角燈塔(Brockton Point Lighthouse),紅白相間的百年燈塔雖已於二○○八年停用,但已成為當地旅遊景點。「起碼人家承認了它的歷史,還有再做出適合的treatment,去保養它的結構。」

到訪青洲燈塔燈室的機會實屬難得,他期望當局多舉辦活動予公眾參與。(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Matthew即使外遊亦不忘到各地燈塔參觀,圖為加拿大卑詩省的Brockton Point Lighthouse。(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縱觀多國例子,Matthew不由得將香港政府保育輔航設施的措施與各地作比較。他曾觀看由英國廣播公司製作,關於英國的貝爾燈塔(Bell Rock Lighthouse)的紀錄片,這個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離岸燈塔屹立海中心二百逾年不倒,讓他驚詫,「英國是有很多古董燈塔,當地政府亦十分注重文物保養。」他表示,「比起其他地方,香港所做的事情真的少,前人的心血就這樣被浪費了。要有過去才有現在,應該要去面對歷史。」他慨歎,「在香港,可能海事署連自己的歷史都不知道的時候,都做不到什麼。」在芸芸輔航設備中,普羅大眾對五座戰前燈塔的認識較多。與之相比,Matthew更希望大眾把目光投放在其他小型的燈標與浮標之上。「因為它們都是香港歷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較大型的燈塔,政府的紀錄較為齊全。但是,關於小航標的歷史,有時你只能靠職員口述,或者趁它們消失之前去拍照留念。」Matthew專頁上的封面照片寫着—香港燈標百五載。一百五十年,是從香港首個燈塔鶴咀燈塔啟用起計。在百年古蹟以前,剛滿二十歲的少年想說的,是尊重與承傳歷史。

就着本港輔航設備保育的問題,本刊致函海事處查詢,當局表示:「十分重視燈塔的管理和保育,如相關政府部門舉辦與燈塔為主題的教育活動,在不影響船舶航行安全及燈塔日常運作的情況下,海事處會積極提供協助,讓市民及遊客了解香港燈塔的歷史及文化價值。」

縱使現在已搬離鴨脷洲,他還是會偶爾回來看看龍山排燈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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