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太宰治，有人形容他是「對日本文學影響深遠的無賴派作家」，有人形容他是「日本文壇上的花心賤男」，而某心理測驗結果則說他是我的「靈魂伴侶」。我不曾看過太宰治的作品，卻總是聽到他在《人間失格》中所寫的名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所謂「人間失格」，在日文裡是指喪失做人的資格，一個人是要有多厭棄自己，才會寫下這樣絕望的話？
《人間失格》是太宰治半自傳式的小說遺作，整篇小說不算很長，講述某作家在二戰後重遇一位酒吧老闆娘，從她手上取得由名叫大庭葉藏的男子所寄來的三張照片和三本手札，並按老闆娘的建議把手札整理成書出版。小說由五部份組成，作家的自序、葉藏的三本手札和作家的後記，而三本手札分別記錄了主角葉藏自述二十七年的短暫一生中，由幼年時的自我懷疑，到少年時的自我放遂，到青年時的自我毀滅。
看完整篇小說，好像深入地了解了大庭葉藏迷惘而頹廢的一生，卻又覺得略帶草率，因為文字仿佛也無法完全表達到他的痛苦。年幼時的葉藏早已知道自己是一個怪人，因為他無法理解人類，那些表裡不一的行為、約定俗成的生活樣態、劃一而沉悶的幸福觀。於是早熟的他決定裝傻扮蠢，每天努力演繹一個幼稚淘氣的形象去迎合世人的期望，在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世界小心地生存。
因此作家在自序中評述葉藏三張攝於不同階段的照片時，都用了「詭異」來形容，那種不自然、不像活人的奇怪微笑背後，正正藏着葉藏努力想掩飾的孤獨和恐懼。善良而聰穎的他不屬於這個複雜的世界，卻偏偏錯配在這裡成為人類，使他必須扭曲自己去偽裝成大眾的一份子，苟且過活。他感到痛苦而孤獨，而這種孤獨的氣息卻偏偏吸引女人的憐愛，為葉藏本已無法獨自應付的人生帶來壓力，使他更想去逃避人類，加劇自殘的傾向。
膽小矛盾的葉藏無疑充滿着太宰治的影子，亦可能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縮影。長大後的我們都在努力生活，努力把昔日簡單純真的靈魂一刀一剮地雕塑得更複雜老練，去配合社會標準。於是大家不停蛻變，傷痕累累地找到了變成「世人」的方法。「所謂世人便是人與人之爭，而且是隨時隨地之爭，人只需要在其時其地的爭鬥中勝出即可。」葉藏儘管也帶着一身傷痕與痛苦，卻仍是找不到進入「世人」圈子的大門，灰心下自我放遂，才會被送往精神病院，成為世界的異類與敗者。因為「無法理解世人，其實就是無法理解個體」，包括自己。
但生而為人，其實不必抱歉，因為生存本來就是一場不容易的遊戲。抱歉的是葉藏和太宰治都忘了，既然無法進入門內，其實何不在門外築起自己的世界，那裡或許也能種出一朵花。生而為人，最重要的其實只是了解自己，成為自己。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