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聳立在六本木的巨型蜘蛛雕塑，是藝術家Louise Bourgeois（1911-2010）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我曾在六本木打過工，每次經過都會想起《哈利波特》裏住在禁忌森林的八眼巨蛛阿辣哥。巨型蜘蛛是如此神秘、不可知，上班族在它既溫柔又恐怖的包覆下，每天匆匆往來。
專欄伙伴陳楚翹在1月3日刊登的文章中也寫過Louise展。翹既是藝術家，亦擁有母親的身分，能以截然不同的角度與感受書寫，我讀得津津有味。展覽以章節形式呈現，分別是第一章「Do Not Abandon Me」、第二章「I Have Been to Hell and Back」及第三章「Repairs in the Sky」，結合Louise的作品與生平，揭示她如何透過藝術處理情感、記憶與心理創傷。
Louise一生反覆製作以「母性」和「拋棄」為題的作品。父親曾長期出軌，母親的忍讓和抑壓讓年幼的Louise充滿矛盾，這些情緒在她成年後未曾消解，反而形成了憤怒。Louise在21歲時母親病逝後嘗試過自殺，卻被父親救回，這些複雜深刻的情感，驅使她創作大量作品處理對母親的依戀、恐懼以及早逝的悲傷。例如在1999至2000年創作的I Redo和I Undo，刻劃了飄浮在空中的嬰兒以臍帶連結着面容痛苦的母親，以及抱着母親小腿的幼童似乎在哀求，母親卻看着遠方，母性的象徵—— 一個乳房滲着奶水滴到地上，另一個靠近幼童的乳房卻沒有給予孩子所需的奶。
即使長年不忠，父親對家庭仍採取強硬操縱的態度，Louise對此感到矛盾、痛苦，及後照顧病弱的母親時更深刻化了這份矛盾，成為她一生的創傷。1951年父親離世後Louise陷入了深深的抑鬱之中，從1952到1966年整整14年間，她接受了精神分析，其間寫下的文字，在展覽中以三面投影的形式展示。而Cell X、Why Have You Run So Far Away?等布藝人頭雕塑，伸出舌頭極具挑釁性的樣子，就如Louise寫下的「我的舌頭如一把刀——我愛你，我恨你。如你不愛我，我便準備好去攻擊。」
我相信，是長久籠罩着Louise的不安，讓她的作品具有攻擊性，同時卑微而溫柔。她用一生嘗試透過作品修復各種關係，就如她從事壁氈修復工作的母親，也如蜘蛛：蜘蛛從不因自己的網被破壞而發怒，牠只是編織、修補。
《哈利波特》裏，蜘蛛阿辣哥的喪禮有這麼一段悼辭：「別了，蜘蛛之王。雖然肉體會腐爛，你的精神將留在森林之家那靜謐的、蛛網交織的所在。願你的人類朋友在哀痛中得到慰藉。」
文：Papaya Fung（喜好是觀察人類，著有繪本touch和漫畫《地獄行》）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