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世紀有一個奇怪現象:文明愈進步,人們愈懷舊。除了衣著流行復古,歌曲熱衷致敬,連約會也主張老派。台灣作家李維菁在十年前便曾出版過一本書,名為《老派約會之必要》。老派,為何是一種必要?
《老派約會之必要》全書分三輯,小小說、小小詩和小小人,每一輯都收錄著多個分別以小說、詩與散文呈現的短篇。雖說三輯的體裁不一,各篇的內容獨立,卻有著相同的底蘊扣連,使詩讀起來像小說,小說像散文,散文又像小說,看得耐人尋味。
同名篇章《老派約會之必要》收錄於小小詩,以一個女性視角去想像和情人用老派方式約會時的情境:在「我」三番四次的推搪後,「你」仍會繼續打電話提前約見;一起穿得莊重復古,去做一些不刺激卻有雅致的活動;沒有社交媒體的動態刷新,只有若即若離的散步與交談;撲掉激情與衝動,只有抿嘴一笑的矜持,與待萌芽的曖昧。
別以為全書都像《老派約會之必要》一篇般甜蜜滿瀉,事實上全書所刻劃的,是如楊照在序中提及的「某種悲哀、某種天真、某種不堪」。某種悲哀,在第一輯小小說裡便呈現得淋漓盡致,那是屬於現代人的一種哀歌,如同《死了都要唱》一篇裡所指的「那些沒人能了解的孤單,遭到背叛的痛楚,人生沒有明天的絕境,再努力也無法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窩囊」,只能在明天到來前,哭著唱著地被流行歌安撫。
正因為藏著某種深邃的悲哀,才會令《老派約會之必要》一篇天真得帶點悲涼,卻又令人珍重。如果小說能反映社會,小小說一輯便足以讓人瞭解到現代人在感情上所吃的苦,充滿付出與期盼,也充滿不堪與遺棄,卻複雜迷離得無法輕易劃分對錯,只能笑著嚥著哭著地帶過。
因此「我」才會憧憬一場老派的約會,好讓「我」能迷戀鍥而不捨的「你」那份愛我的真心,不需要摩登、激情與觀眾,只需要我、你與真誠的細水長流。
說這篇是詩,其實更似小說,把詩與小說結合,是李維菁生前在鑽研的寫法。但歸根究底,它仍算是一首詩吧,它沒有散文的真實貼地,也沒有小說的奇幻虛構,只有一個女子對愛情最誠實的憧憬,一場自負又自卑的獨白,像是李維菁的,又像我和你的。
總會想嘲笑這份天真離地,卻又想珍惜那份對愛情尚有幻想的勇氣,畢竟誰都清楚,幻想背後便是蒼茫的事實。
老派約會之必要,總會令我想起木心的一首詩《從前慢》: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説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想起來,老派,確實是一種必要。那種緩慢實在,真是一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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