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唐睿的重塑版小說《Footnotes》時,深深被它簡潔的藍綠色封面設計吸引,不論遠近地看,仍是有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仿如一個神秘、充滿生氣的年代。《Footnotes》的故事設在八十年代的香港,講述內地孩童黎軍來港後,於鑽石山木屋區和觀塘安置區的生活片段,魔幻諧趣的筆法,細緻地描寫了黎軍的成長經歷,以及他與父母、阿爺,朋友與鄰居之間的關懷友愛。
作為一個九十後,八十年代的香港對我而言,是一個藏在積滿厚灰塵玻璃背後的陌生世界。關於那個年代,人們常會提起電影、樂壇、亞洲四小龍等輝煌華麗的一面,我總會沿著這些聲音,嘗試在灰塵上掃出一個昔日香港的輪廓,用想像點亮她的曾經。而有光就有影,所以《Footnotes》帶我認識了昔日香港的「影」,那貼地平實的另一面,勾起了我童年記憶中屬於那個年代的殘影及共鳴。
千禧年初,科技開始普及,世界踏入一個新時代,一切都處於新舊交替、將變未變的曖昧之際,我的童年便誕生於此。那時候的小學大多仍是實行著半日制,所以我的小學生涯就如黎軍一樣,只上半天。如果黎軍「生來就是下午校的命」,那麼我就是上午校的命。
天天睡眼惺忪地早起上學,上課時不是在檢查抽屜裡有沒有下午校同桌留下的「雲吞」或字條,就是在數著手指查看今星期六是要上學的長週,還是可以在家睡覺的短週。
那時電腦和手提電話仍是小學生遙不可及的東西,因此我們的娛樂是到圖書館看書,於是我認識了兩本八十年代的漫畫:老是把毛衣領撐鬆的大頭《牛仔》和教會我很多四字成語的《老夫子》。閒時我也會去祖父母家晃著腳吃唧唧冰,跟愛穿「菊花牌」背心的「阿爺」看電視,又或是在姑姐的房裡尋寶,翻出一本丟了簿皮的《我係小忌廉》漫畫。
一些被時間輾碎的殘影,隨著記憶中一個頸上長滿乒乓球肉瘤、老是在街上罵人的瘋子「阿葉」悄然的消失,典藏在於屏風樓間晾曬著的「祝君早安」毛巾裡。
曾聽人說過,城市的建築就像語言,總是新與舊混在一起使用。是從何時開始,九十後也不再年輕,那些在記憶中明明仍很新穎的事物都成了舊事物,開始隨著八十年代安置區清拆的命運,埋葬在回憶之中。城市日新月異,東西眨眼就變舊,把回憶都堆成沙丘,重重壓在心底。而記憶是不可靠的,會錯亂,會遺忘,也如書中的《Part Three》一樣,可以篡改,使重讀小說之時,原本的諧趣都變得沉重。
但黎軍的治療師在書中結尾這樣寫:「活著,或許並不是在於長短,而是在於曾經讓多少的事物穿透自己,進入內心。」飛蛾也對黎軍說:「珍惜不過僅僅是,將東西變成自己故事的一部分而己。」所以在變幻的城市裡,我們能做的就是與所有僅存的事物好好相處,待某天把生活的記憶提取成治癒的藍綠色,在心裡慢慢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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