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紙媒衰落的當下,曾經綻放的本地音樂雜誌,幾乎銷聲匿跡。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投稿、當過音樂雜誌總編輯、不諱言是本地中文歌樂評第一人的馮禮慈,見證音樂雜誌的滄海桑田。而今天的他,居然不願發表評論了,卻無關乎發表空間有限無限,「你沒了一個見解,就有了十個見解。」很玄妙吧?
投稿時代
一切,從馮禮慈唸中學的七十年代說起。年少的他,曾向郭達年學結他,接著便為後者辦的《結他雜誌》撰稿兩年,寫的以英文歌為主,後來才知道,郭達年就讀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弟弟郭達俊,跟攻讀地理的馮禮慈是同屆校友,這是後話。
七十年代,正值香港流行曲躍起時,本地音樂雜誌也約從那個時候開始,「然而八十年代之前的音樂雜誌,幾乎都不講中文歌,大概因為文化現象剛剛出現,評論人、分析者需要時間消化。」1975 年創刊的《音樂一週》便是好例子,「不僅只講外國音樂,而且更是冷門音樂,在那個年代是很前衛的,令我受到頗大影響。」不過,比起本地音樂雜誌,他較受外國音樂雜誌影響,又提到台灣音樂學者韓國鐄的《自西徂東》對自己的重要性,「為我寫樂評開出一條路,及後一寫便幾十年。」
馮禮慈在學生年代,也曾投稿予《年青人周報》,雖然該刊非純音樂定位,而是跟《現代青年人週報》同為綜合文化刊物,「但幾乎所有寫和看音樂文章的人都會讀,也是許多人入行的途徑。」他又提到,這些七十年代的文化、音樂雜誌,都以三張紙的周報形式出刊,為時代特色。
華麗轉身
他因地理科成績較理想而報讀中大地理系,但文青的他,對音樂、電影、繪畫、新詩、散文等更感興趣,認識的都是郭達俊、潘源良、李志超、黃碧雲這些後來各領風騷的校內文化人,「個個搞電影會、劇社、詩社。」
他畢業後當然沒有留守本科,華麗轉身,投奔文藝創意懷抱,曾短暫做過亞洲藝術節助理編輯、麗的電視編劇,八十年代初,他獲介紹給岑建勳,得以加入《號外》集團旗下的《國際城市》周刊,待了逾一年,直至停刊,「我負責文化版面,既要約稿,也每期都寫幾篇文章,每晚十點還沒下班,但很有滿足感。」
影評、樂評、詩評,他統統都寫過足癮,又一併把樂評交到《號外》,而他的樂評題材可謂包羅萬有,除了當時主導本地樂評世界的英文歌,還有中樂、中文歌,「我是第一個在香港寫中文歌樂評的人!」但他補充,香港早於七十年代已有詞評人出現,他叫周慕瑜,曾在《成報》撰文,但只評歌詞不評歌曲,後來不寫了,「編輯想找人繼續寫,然後找到初出茅蘆的黃志華,他甚至一度繼承了『周慕瑜』這個筆名。」
他印象中自己最早期寫的樂評,包括台灣歌手蔡琴、齊豫、李建復等專輯,香港則是葉德嫻等唱片,他不諱言,當年台灣校園民歌激起浪潮,比較之下,他對較公式化而大量生產的香港流行曲不算欣賞。不過,他強調選甚麼唱片來寫,應該是因為個人思維、視野的調節,而不是某個地方的音樂氣氛,令你覺得值得去評或不值一評,「否則就不太妥當。」
當上老總
有了《國際城市》這個固定而寬敞的「地盤」,他開始了大量書寫中文歌樂評的日子,因為定位鮮明,不久《明報周刊》、《香港周刊》、《清新周刊》等流行刊物,也來約稿,邀他交上中文歌樂評,「為甚麼當時沒有人寫中文歌樂評?我都不知道,只是我有在寫,也幾乎是唯一一個。」於是報館雜誌陸續向他招手,最高峰時期,他同時為十多份刊物撰樂評,寫到沒日沒夜,「曾經一天交七、八篇外稿!」他說,有幾年時間,理論上只靠寫樂評也足以維生,「當然要看你的生活要求啦。」
在馮禮慈的樂評人生涯裡,以先後擔當《Top 純音樂》(下稱《Top》)及《Quotables 豁達音樂誌向》(下稱《Quotables》)兩份音樂雜誌總編輯的經歷,最為人津津樂道,他也坦言得到很大程度的滿足感。《Top》的「大度」尺寸、獨特版面設計、涉獵中外不同類型音樂等鮮銳風格,實在難得一見,「不只樂迷,喜歡設計的讀者都愛看。當時很多人都覺得勁。」談到出版緣起,馮禮慈當時任職《Top》集團的刊物,跟老闆商議一番,後者拍板開辦一份音樂雜誌,由他主理,一辦約兩年。他覺得《Top》算得上創新,就連外國都沒有一份音樂雜誌長這樣,「最有滿足感的地方,是表達到不只聽一種音樂,還有聽音樂也可以很時尚、很生活品味的訊息。」
至於 1994 年創刊的《Quotables》,則是商業電台節目《豁達音樂天空》計畫一部分,以推動外國音樂為宗旨,除了電台節目、雜誌,還有演出,該刊歷經了 25 期後結束,「《Quotables》主要討論外國音樂,並以流行樂、搖滾為主調,沒甚爵士樂、古典音樂。」他笑說該雜誌另一爆點,是夏永康的出彩設計,譬如在版排上不時直橫交替,現在翻揭仍不過時。
自我修行
也不能只看好光景。他當然試過丟了工作,也曾碰上雜誌停刊、專欄喊停的時候。紙媒經營從來不易,辦公室、印刷費、人工,樣樣成本不菲,音樂雜誌未必迎合大眾口味,更難生存,馮禮慈憶述,當互聯網開始興起,聽歌模式起了轉變而又未有串流音樂平台,碰上香港樂壇大幅萎縮的混沌年代,音樂雜誌自然而然被市場淘汰。回望往昔,音樂雜誌有沒有曾經風光?他苦笑起來,說很難界定,「袁智聰的《MCB》(《音樂殖民地》)辦了十年,黃啟聰的《Headlines》更是出版至今,當然是一種成就,但在香港是否很多人認識?又好像不是。較認真討論音樂的雜誌,似乎未曾普及過。」
然而,他始終認為樂評是有需要的,儘管這個年代,長文不輕易受歡迎,「樂迷聽了某張專輯後,仍然想知道別人的看法。」說穿了,人都想得到共鳴,「想看到寫出他心中所想的評論,而那則樂評,又或多或少提供到他不知道的知識、資訊。」何謂一篇好的樂評?他覺得資料正確是最基本的,倘若資料正確,「觀點角度,理論上沒對錯之分。」他又指出,如果能夠幫到樂壇以至社會,便是一篇好樂評。「另外,在出版前,先想一想,文章的觀點、寫法、用字,會否對被評論的當事人或其他人造成傷害?你當然不能百分百肯定,文章出版後會帶來甚麼影響,但只要你書寫時有這種思考,有這個出發點,寫法就會很不一樣。這是自我要求。」
最不可思議的是,筆下無數樂評、推介無數音樂的他,現在已不太想發表自己的看法了,「不想影響別人。」甚至不想對許多事情有看法,「當你有了一個看法,就只得一個看法,接受不了其他看法;如果你一個看法都沒有,就有了十個、二十個、一百個看法。」這是練習,這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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